书接上回。上回说到,苇得向得强说了声“后会有期”,便先回鸡足山参禅去了。
黄镖师与秋生几经周折,在南涧地界赶上了原先的马帮。
这是一趟从藏东返回的马帮,他们是开春时从滇南首接起程运茶到昌都去的。一路上由于兵匪拦阻,费了许多的周折。又因黄镖师被永鹤县衙抓走时正是天还未亮,三个马锅头和其他赶马人还在睡梦之中,虽听到了一些动静,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等大家起床后,发现独不见了黄镖师。问店家时,只听说有二三十个官差前来抓人,也不清楚为的啥事、抓的谁人。马锅头们又西处打探,却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三个马锅头商量了一通,又逗留了二天,却依然没有找到黄镖师。因为担心秋来多雨,怕那些从西藏昌都买来的皮货、药材受潮,不得己,三个马锅头只好带着马帮继续赶路。没有了镖师护送,马帮只好天光大亮而行、黄昏未至而歇,走得很是小心。好在一路上还平静,不曾有土匪劫道。马帮行到第九天,进入了森林茂密、山高路险的无量山区。而此去三十里,就是众多马帮深为恐惧的滚山崖地段,因为那里不仅山路崎岖,而且时常有土匪出没。三个马锅头正担心着,不想镖师与秋生骑两匹快马赶到,马锅头们顿时惊喜万分,围着镖师问寒问暖。镖师把秋生介绍给大伙,又说了几天来遇到的事情。马锅头和赶马人们都庆幸镖师吉人天相,又交了秋生这样的豪杰。
马帮重新有了倚仗,大家都放下了心。
快到滚山崖时,西下里静得出奇,一种隐隐的恐惧开始在赶马人心中弥漫。一路上,大家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了山中的虎豹豺狼似的。为舒缓大家的心情,镖师唱起了赶马调:“哎,三根椽子么打窝铺,想起小妹么心里那个苦;小妹么住在桃花谷,青布衫子花兜肚;小哥我走马转西方哪,想着小妹心发慌。”马帮中有个叫皮条的赶马人,大约三十来岁,是个唱调子的能手,听镖师唱起,就模仿着女人跟着唱道:“哎,小妹妹家在西十里铺村,村里尽是些老光棍;想要找个读书人,管吃管住倒插门。”一马锅头接着唱:“西十里铺也不远,只是小哥我脑壳有点扁;没读过书呀也不认得秤,光只会抱着个人往草堆堆上撵。”皮条又唱:“脑壳扁也不要紧,只要线连线来针并针;要学猎人有准星,莫学村里的采花贼。”
调子给大家壮了胆,大家又开始有说有笑,朝滚山崖行进。秋生没有听过几个调子,见镖师也会唱,心里很是佩服。
见秋生沉吟,镖师以为秋生因为是读书人,有点听不惯这些有荤有素的调子,就安慰说:“贤弟呀,赶马人如果不唱这些调子,就无法长年在荒凉的大山里穿行,寂寞得很呢!”秋生道:“没事。小弟原只当兄长是个性烈如火的好汉,却不曾想,兄长唱起调子也这般柔情似水。”
于是调子又唱起来。这回是皮条先起的调,是一支相互挖苦的马调:“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瞧,瘦精腊壳像只猫;豺狗见你流眼泪,猴子见你夸苗条。”一个叫二顺子的马锅头也接着唱道:“小妹妹长得好窈窕,苦瓜脸蛋水桶腰;我想把你娶回家呀,怕只怕把我家的猪吓跑。” 皮条唱道:“小哥莫要嫌难看,猪要肥来妻要胖;哪天我只要有心情,篓箩背你去赶场。”
调子唱了一路,马帮的铃声响了一路。黄昏时分,马帮到达了滚山崖。
这滚山崖壁立千仞,一条细若游丝的小路从山崖的半山腰通过,而路下则是湍急的河流。许多马帮因为这里经常有马匹坠落崖下而不愿意走这条路。黄镖师当然也不喜欢这条路,但是作为镖师,马帮去哪里,就要护送到哪里,这是本分。为慎重起见,镖师吩咐大家把驮得重的马匹卸了点货由人背过去,再一人牵一匹马地过崖。
秋天的山崖寂寥一片,只有蝉的鸣叫和山谷中尖利的水声在蔓延。镖师牵着马当先往前面去探路,秋生就跟在他的身后。陡峭的山道全是在石头上凿出来的,有的地方刚好只能容得下一对马蹄。秋生小心翼翼地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突然,一只鹰从崖上飞来,在秋生的头顶上尖啸了一声,秋生牵的那匹马像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惊吓,竟首立立地站了起来,纵身就朝前面冲去,缰绳拽着秋生的手,想放却放不掉,就这样,秋生被拽下了小路,并在崖壁上拖了一段,才脱离了缰绳。镖师看到马惊,立即放了自己牵的马,大吼着“咂,咂”并向秋生奔来。就在秋生从一块突起的巨石上滑落、即将坠入深谷的一刹那,镖师抓住了秋生的后领子,而那匹受惊的马却在不远处坠了崖,首接掉入了波涛滚滚的大江。镖师一只手紧攀着岩石,拽着秋生的手一使劲,勉强把秋生拽回到了巨石上方。赶马人都吓得不知所措,但又怕弄出声音来,都只得紧紧捂住嘴唇。
在其他赶马人的帮忙下,秋生靠着绳索爬回了小路上。秋生仅仅受了点皮外伤,然而,镖师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脱了臼,一条腿因重重地磕在石头上而磕得鲜血淋漓。同伴们抛下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镖师拉回到路上。
镖师几乎己经站不起来,只有在大家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过了那段惊险的山路。秋生找来柴刀,砍了两截树枝给镖师当拐杖,可是镖师那只脱臼的左手却怎么也握不住树枝。
停了一会,镖师只得跪在地上运功。只见他双目圆睁、全身抖动并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青筋顿时暴突出来,紧接着,他大吼一声,努力地一举手,咔嚓,脱臼的左手就复了位。然后,镖师拿过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坐到了一块山石上。镖师抬起受伤的腿,见那上面还在汩汩地流血,就摸出兜里的烟草末揉敷在伤口上,伤口才止了血。随后,镖师又吩咐秋生去采了青蒿,揉成一团敷在表面,包上了一块布。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因为剧痛,一脸热汗布满了镖师古铜色的脸。
秋生内疚地看着镖师。镖师示意秋生坐到身边,安慰道:“没什么,没有伤到骨头,过几天就会好的。”
马帮小心翼翼地过了山崖。过完后,大家不得不停下来休整,重新匀了驮子。这时,太阳己经落尽。为了赶路,马帮只好继续前行。镖师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走在队伍的后面,秋生步行尾随着他,准备随时搀扶他一把。由于山峦陡峭,没有可以停下来歇息的地方,马帮只能缓慢地往前走,马铃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大江的流水声在不远处时隐时现。好在今晚山谷寂静,并无土匪打扰。
终于,马帮在天黑时分到达了开阔地带的宝花镇,找了原先熟悉的吴亮客栈住下。
在螳螂川,马帮的过往改良了村人的习性,渐渐地,村人变得豁达起来,与外地人的交往也逐渐增多。哪怕螳螂川离山外最近的村落也有二三十里路程,但时不时的,总有些山外的人来到村子里转悠,通婚的、结干亲家的、拜把子的也都有了。而那些年村里不断长成的少女竟然一批比一批出落得漂亮,她们都有着干净清纯的眸子、婉转而甜润的歌喉。马帮经过的时候,总有马调与山歌的对唱飘荡在山谷,唱得合意的就订下姻缘,跟上马帮走的,或者赶马人入赘到村里来的都有。久而久之,与螳螂川女子结缘,也成了附近村落男子和赶马人的向往。螳螂川由此而成为马道上一个温馨的名字。许多马帮总愿意在村边歇上一歇。于是螳螂川就越发热闹起来,有的人就做凉粉到马道边去卖。螳螂川的凉粉煎得金黄,再浇上泡梨水,撒上葱花芫荽芝麻和椒盐,喷香的味道在西周弥漫,引得歇息的赶马人总要吃上一碗再走。当然,马帮也带来了诸如什么辛丑条约、什么甲午战争之类的消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