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们被塞进村东头一间破吊脚楼。楼板踩上去“嘎吱”响，一股子霉灰味儿。窗外，血红色的月亮不知啥时候爬了上来，把整个死村和远处悬崖上密密麻麻的悬棺，都染上一层妖异的暗红。
阿明缩在角落裹着睡袋发抖：“默哥……听见没？外面……像指甲在抓木头……”
李强烦躁地翻身：“闭嘴！是耗子！再自己吓自己，老子真把你扔出去！”
张薇抱着膝盖坐在窗边，望着血月皱眉：“陈默，你不觉得怪吗？这么大寨子，除了老祭司，咱好像……没看见别的老人？也没小孩？”
我心里“咯噔”一下！对啊！从进寨到现在，看到的村民全是三西十岁的壮年！没老人，没小孩！这太邪门了！一个封闭的老寨子，怎么可能没老人传手艺，没小孩续香火？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比夜露还冷。白天村民看我们的眼神，现在想起来，哪是警惕？分明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麻木，一种……被长久困住的绝望！
“睡吧，”我强装镇定，声音有点干，“明天……想办法打听。”
可我们没等到“明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尖利刺耳的铜锣声像丧钟一样猛地撕破了死寂！“哐——哐——哐——！”声音又急又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在空寨子里撞来撞去。
我们连滚爬爬冲出去。外面，所有村民，无论男女，都放下了手里的活，面无表情地从木楼里走出来，汇成一股沉默的人流，涌向村子中央那块刻满诡异符文的青黑色大祭坛。他们动作整齐划一，眼神空洞，像被线牵着的木偶。
祭坛中央，站着老祭司。他换了一身绣满狰狞图案的古怪法衣，戴着插满羽毛兽骨的高冠，握着那根獠牙黑木杖。在血月余晖和晨光交织下，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非人的邪气。
老祭司慢慢抬起枯瘦的手，木杖指向人群。他那双泥潭似的眼珠，毫不犹豫地越过了站在前面的我、李强、张薇，像毒箭一样，精准地射中了躲在最后面、恨不得把自己缩没了的阿明！
“他！”老祭司破锣嗓子挤出两个字，带着审判的味道，“祖灵……选中了他！十年之期……活人祭品……侍奉悬棺！”
“啊——！不！不要！放开我！默哥！强哥！薇姐！救救我！救救我啊——！”
阿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几个同样穿着靛蓝土布、面无表情的壮汉鬼魅般闪出，铁钳一样的手死死抓住阿明瘦弱的胳膊，任他怎么踢打哭嚎求饶，纹丝不动。他们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向祭坛中央。
祭坛周围，所有村民沉默着，眼神空洞麻木，好像眼前发生的不是活人献祭，而是件跟他们无关的仪式。
我腿肚子转筋，牙齿“咯咯”打架，差点尿裤子！巨大的恐惧像海啸一样把我拍懵了！就在老祭司那邪性的目光似乎扫过我的瞬间，一个卑鄙又强烈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
不是我！幸好不是我！
这念头让我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甚至压过了对阿明的愧疚。我死死低下头，不敢看阿明那张扭曲的脸，不敢听他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往后缩，恨不得钻进墙缝里。李强脸白得像纸，拳头攥得死紧，却一步不敢动。张薇捂着嘴，眼泪哗哗流，抖得像片叶子。
我们仨，在阿明的惨嚎和村民死寂的沉默中，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
阿明被剥掉外衣，只剩单薄的衬衣长裤。他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的祭坛石面上。几个村民拿着泡在暗红色、腥臭液体里的粗藤条，熟练又冷酷地把他捆成了粽子，藤条深深勒进皮肉里。他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扭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祭司开始用一种鬼哭狼嚎似的调子唱起来。声音忽高忽低，尖得刺耳，低得像闷雷，听不懂词儿，却有种钻人脑子的邪门力量。他围着捆着的阿明，跳着扭曲怪异的舞步，挥舞着黑木杖。杖头那颗野兽獠牙，闪着幽冷的光。
随着他唱跳，祭坛上那些古老符文，好像隐隐泛起了微弱的不祥红光。空气变得更冷更粘，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睁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血月那瘆人的暗红色再次笼罩天空，把悬崖上那些悬棺照得像地狱的嘴时，老祭司的吟唱到了疯癫的高潮！他猛地高举黑木杖，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啸！
“时辰到——！送祭品——！侍奉祖灵——！”
几个村民立刻抬起捆得死死的、只剩微弱呜咽的阿明，走向通往悬崖的栈道。那栈道贴着刀削般的崖壁，破破烂烂，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们仨像行尸走肉，被沉默的村民裹挟着跟在后面。栈道在脚下“嘎吱”呻吟，每次摇晃都让我觉得要粉身碎骨。终于，到了那口最大的悬棺下面。整根阴沉木凿的，乌黑发亮，刻满了符文，在血月下泛着幽光。西根粗铁链把它死死锁在绝壁上。
一个村民用长杆钩住棺底一个生锈的青铜环，用力一拉。“嘎吱——嘎——嘎吱吱——” 沉重得像地狱传来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棺盖，被机关缓缓拉开了一道一人宽的缝！
一股比之前浓百倍的、混合着千年腐尸、霉烂和奇异甜腥的恶臭，像毒雾一样猛地从缝里喷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栈道平台！
“啊——！里面！里面有东西！活的！！” 被抬到缝隙边的阿明，不知哪来的力气，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极度恐惧的嚎叫！他疯狂扭动，眼珠都快瞪出来，死死盯着漆黑的棺内。
抬他的村民毫无反应，冷酷地把他头朝下，往那道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缝里塞！
“不——！放开我！日记！有日记！救命——！！！”
就在阿明上半身被塞进棺材的刹那，他不知怎么奋力挣出了一只手，用尽吃奶的劲儿，朝着我们站的平台，猛地扔出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空中划了道模糊的弧线，“啪嗒”一声，正砸在我脚边的石头上！
是本东西！用某种厚厚暗沉、像浸透了污血的皮子包着，边角破烂，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霉烂恶臭！
阿明最后的惨叫被彻底吞没在棺材里。“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棺盖猛然合拢！那声音，像丧钟砸在我心上！
栈道上死寂。只有山风呜咽，和悬棺在铁链上轻微晃动的“吱嘎”声。
所有村民，包括老祭司，都静静站着，仰头看着那口重新闭合的悬棺。脸上依旧没表情，眼神空洞。但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混合着期待、贪婪、如释重负的诡异情绪，像冰冷的潮水，从这些沉默的躯壳里弥漫出来。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脚边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册子上。它像块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神经。
阿明最后那声“日记”！
棺材里……到底有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还在悬棺上，趁着李强张薇还在惊骇中，我猛地弯腰，用发抖的手一把抓起那本皮册子，飞快塞进冲锋衣内袋！心脏狂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