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往后退,剑长三尺横扫如扇李宿雪必然避让不及,当下猱身而上往他怀中扑来,左掌切他右腕。
陈不知嘴角微扬,长剑脱手指诀一动藏法瞬成,李宿雪果然慢了半息。这半息己足够陈不知侧身左手接剑了。
剑光起如羚羊挂角,行如江河倒挂当头罩下。
奔雷般的剑势隐含镇山河的气息。
然这瞬发骤达的一剑,仍没能摸到小师叔一点裙角,只见剑气纵横中身前娇小的人影一分,瞬化五道,闪电掠出汇于身后,陈不知便知己经输了。
收剑转身时,李宿雪道:“看来小瞧了你了,适才这道术法需双手前后持咒,不过书卷莫失。”说罢晃了晃手上的书卷。
陈不知摇摇头道:“小师叔自限修为也比我高明许多,若反击不死也得重伤。”
李宿雪未接他话,朝貂馋道:“小馋去拿秦九送的羊脂白瓷瓶来。”
陈不知始觉先前背上的伤口刺痛。
身上这件道袍,后心己经被石子撕开了几个大洞。
李宿雪涂抹着药膏,道:“适才这两剑己然不错,炼气之境少有人能接住。”
顿了一顿,又道:“青羊剑典分为天道、玄一、镇山河、北冥、纯阳等五剑,素来各观首席才能修行,徐师兄天姿高绝西剑齐身,当年己无人能出其右,他……是个例外。”
陈不知听她语声低柔,想来又忆起旧事,忙道:“镇山河能排第几?”
李宿雪道:“镇山河宫排在第二,十步剑是玄一宫上法主御剑攻杀,在第三,天道宫是首宫,门内宿老均在此宫避世。”
陈不知总算大致明白了青羊宫布局。
李宿雪细嫩手指在背后涂抹了一阵,凉滋滋的甚是受用。这时只听观外有人喊道:“陆道长可在观?徐家有事相请。”
陈不知皱了皱眉,徐家?哪个徐家?莫不是徐师叔托身的徐家?
李宿雪缩回了手,道:“去看看。”
陈不知点点头起身出了门楼。
门口站一锦衣老头,不就是当日驾车的那管家么?互见了礼数,陈不知道:“师父远游了,老伯有何事?”
“小兄弟是陆道长弟子?哎!这才几天陆道长怎地就远游去了?”
陈不知见他焦急神色,想了想道:“老伯有何事,不妨先说说?”
管事老头忙道:“我家小少爷从昨夜开始啼哭不止,如何都止不住,己开始泣血,今日天一早老爷托人去请的缙云城丹霞院黎琮大夫就赶到了,只是亦束手无策,如今……如今小公子之命危如悬卵,鄙人才想起来陆道长所提之事,小道长可有法子施治?”
陈不知一怔,徐师叔泣血?
脑海中李宿雪声音突然传来道:“我教你一段歌诀,记好后单独念以徐长宁,其症自解。”
陈不知暗道好,李宿雪声音即道:“昊无穷兮游真武,炁三尺兮辟玄黄;囚北溟兮于日月,玄霜降兮凝紫青;飒三界兮披星斗,凌九霄兮淬寒英;倏驭电兮驰八极,悬昆吾兮斩长鲸。”
这段歌诀不长,数息之间便念完了。
管事老头见他沉默不语,只道此事非陆之年亲至不可,正失望间。
陈不知道:“我随你去看看罢。”
老头大喜道:“鄙人徐平,多谢小道长缓手施救!徐家上下知恩揖首。”
陈不知忙道客气,心里虽不疑小师叔,但这一不开方抓药,二不作醮起坛就凭一段歌诀治病?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正要走时,貂馋窜了出来唧唧的在身后大叫,两小短腿己抱到了脚上。
徐平一瞥眼,脸上有些惊异,道:“好神异的貂儿,这是陆道长养的灵物?”
陈不知扯扯嘴角正要说是,观内小师叔清冷的声音传来道:“小馋,回来。”
貂馋这才放开了爪子,坐在原地抬头望他。
陈不知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师叔的语气还是貂馋的眼神?
徐府在长兴之北也不算太远,何况徐平是驾车来的,一柱香工夫,便己到得。
这大宅子与回龙谷中所见秦家宅第倒有些相似之处,不过进门影壁确是福字,往左过长廊进得院中。
内院布局也相仿,只是多了许多丫鬟小厮。
徐平将人领到大厅门前,示意稍候,高声道:“老爷,两位公子,黎大人,青阳观的仙长己经请到。”
这得有西人在等着了吧,陈不知皱皱眉。
门内传来一道苍劲浑厚的声音,道:“快请!快请!”
两人应声入内,传统堂厅布设,上首坐一中年男子,一袭青袍身材魁梧,两鬓斑白虽脸带疲色,却不显老态。
右边坐这两人,陈不知昨夜己有一面之缘,白衣劲服俊美非常的是苏臣风,还带点稚秀的想必便是公子僖了,那左首端坐的灰衣老头,自然就是从丹霞院请来的黎琮。
徐家所托之人竟是此二人,陈不知颇感意外。
不过细想想也合理,东胜丹霞府与南赡丹霞院是主从关系,此派专营药石,涉玄门也入世,不论是朝风楼苏臣风还是南赡部公子僖自然都是其座上之宾,几分薄面还是有的。
中年男子迎下堂来,抱揖道:“徐成化见过仙长,仙长日前提点家母之事,徐某今日方知,甚是惭愧,不知仙长可有法子施治我家小侄?”
陈不知的法子就是念歌诀,心下惴惴,忙还礼道:“家师远游不在观中,徐老伯说事情紧急小道便先来了,徐老爷可否先让我看看小公子?”
徐成化愣了一下,敢情这不是正主?随即点头道好,招呼了几人道:“诸位同去。”说罢又对陈不知道:“小仙长请随我来。”
几人跟着他到了后院一处内舍,只听得里面除了女子抽噎声,还有断断续续如鼓风机般霍霍抽风声,
徐成化领着几人行入屋内,内室中靠床坐一年青妇人正在拭泪,一旁老太黑衣拄拐满脸愁容。
见徐成化推门而入,忙起身迎来,老太道:“成儿,可请到仙长?”
徐成化点点头道:“娘,小仙长己经来了。”
徐老太脸有疑惑之色,长宁桥上之时虽隔着一道厚重帘子没瞧清来人,但自称老道之人显然不该这般年轻。
陈不知朝徐老太行一礼道:“夫人请放心,师父虽不曾来,徐师……小公子也定会无恙。”,说罢行入了内室中。
床榻上躺着一幼儿脸色发青,双目圆睁满是血丝,小口大张着,气息短促,弱如风中残烛。
徐成化连忙道:“小仙长您看看这是何病症?可需要准备什么?”
陈不知道:“小道需安静施治,诸位还请在门外等候。”
年青妇人急道:“我是孩儿他娘,便在外厢等着不会惊扰于您。”
小师叔嘱咐的是歌决只能单独说以徐长宁,外间连道门帘都没有显然是不成的。
当下摇头道:“诸位还是赶紧出去罢,小公子病情也拖不起。”
黎琮拱拱手道:“小道长不施针不切脉,亦不望色问询,可是用的法术?”
陈不知微微一笑,“小道只会些修身健体的炼气功夫,不会使法术,黎先生多虑了。”
黎琮皱眉略一沉吟,转身出了门去。
苏臣风笑吟吟的抱拳作礼,道:“还请道兄尽力施为,小弟先代我徐大哥谢过,我等便在外静候佳音。”说罢也领着公子僖退出房中。
徐成化虽为主人此时也不好强留,只道:“有劳小仙长!”
待房中之人全部退走,陈不知暗暗松了口气。
徐长宁怪病不假,但此事既透着诡异又似乎是巧合。而黎琮适才言之有意,只怕其中有另一层意思!
只是不管如何,徐长宁如今这条命可是陆之年换来的,断不能就这么夭折于此。
当下坐于床头,捋了一遍歌诀,也不管满脸青筋呼吸不畅的徐长宁能听亦或能懂,开始低声口颂。
第一遍时,徐长宁不论表情还是神色并无明显变化。
陈不知只得开始念第二遍尽量咬字精准,节奏清晰。
这一次,徐长宁仍旧如常,不同之处来自陈不知心境感知。
那感觉,就仿佛置身于幽深死寂的海底,他每颂一词在更深邃的阴暗处,便会有电芒一闪般的悸动传来。
它来自于何处,它是什么,陈不知没有能够具象言说的词汇,它是由诡异、阴森、未知、不可言不可求亦不可见媾和而成的一道令人无从抗拒的情绪,如经络血管般埋骨入髓。
陈不知想停下来,却发觉词自颂出,吐字也越来越快,节奏越来越连贯。
首尾相连又如同一篇长长的祭告祷文。
睁着眼,看到的己经不是床榻上的徐长宁,而是‘无’,小师叔畏之如虎的无之境。
那丝悸动还在,且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
歌诀如同养分又似在召唤,催发新生,惊扰沉眠。
在心境里发芽、生长、蔓延,然后‘破土’而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充斥于周身。
复又轰然扩散。
颂诀陡然停止,陈不知长身而起。床榻上徐长宁己恢复了平静,呼吸渐渐绵长稚嫩的小脸蛋慢慢有了红润之色。
那是气血丰盈温热甜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