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管队来了!”
“快跑!”
“抄家伙的来了!”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整个黑市瞬间炸开了锅!
惊恐的叫喊声、推搡声、物品翻倒的声音响成一片!
人群像受惊的羊群,朝着各个出口和破墙缝隙疯狂逃窜!
祁安脸色煞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就想抓起地上的纸页跟着人群跑!
“别动!” 蹲在她面前的那个灰衣男人猛地低喝一声,动作快如闪电!
他一把将地上的几页英文纸抓起,胡乱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宽大的中山装内袋,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探入怀中。
祁安吓得僵在原地,以为对方要掏武器。
然而男人掏出来的,却是一个用旧报纸卷成的小筒。
他不由分说地将纸筒塞进祁安冰凉的手里,触感里面是硬硬的票券形状。
“拿着!快走!分开跑!”男人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猛地推了祁安一把,指向一个堆满废弃麻袋的角落:“从那边墙洞钻出去!快!”
祁安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攥紧手里那个还带着男人体温的纸筒,拔腿就朝着男人指的方向冲去!
她能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越来越近,市管队的人显然己经冲了进来!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混乱的人流和杂物堆中跌跌撞撞地奔跑。
废弃的麻袋散发着霉味,她不顾一切地扒开一个缺口,果然看到一个仅容一人钻过的破墙洞,她毫不犹豫地俯身钻了过去!
墙外是一条堆满建筑垃圾、污水横流的死胡同。
祁安丝毫不敢停留,凭着感觉朝着一个方向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开!
她不敢回头,只听到身后黑市方向传来的喧哗和追赶声渐渐被抛远。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才敢在一个堆满废弃砖瓦的断墙后停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汗水浸透了里衣,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她颤抖着摊开紧握的手掌,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旧报纸卷躺在手心。
她哆嗦着,一层层剥开己经有些破损的报纸。
里面露出的,是三张叠得整整齐齐、印着天安门图案和“全国通用粮票”字样的纸片。
每张面额:壹市斤。
总共:三斤全国粮票。
那个神秘的男人,竟然真的给了她三斤全国粮票,在那种千钧一发的混乱时刻!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那个神秘男人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祁安靠在冰冷的断墙上,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三张承载着生存希望和巨大风险的粮票,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包裹粮票的旧报纸内层。
上面沾着一点深蓝色的、未干的油墨痕迹,像是匆忙包裹时蹭上去的。
而在那抹油墨的边缘,似乎还印着半个模糊的、深绿色的图案轮廓——那形状,像是一枚小小的、被撕裂的齿轮环绕着的一颗五角星。
这个图案……她从未见过,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钢铁和秩序的气息。
就在她试图辨认那模糊印记的瞬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严厉的呼喝声从死胡同的另一端隐隐传来!
“仔细搜!肯定有跑这边来的!”
祁安浑身一激灵,猛地将粮票和报纸塞进最贴身的口袋,像受惊的鹿,再次一头扎进迷宫般的废墟和窄巷之中,开始了又一轮亡命的奔逃。
祁安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撞开家门的。
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汗水浸透了里外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晨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安?!”母亲苏玉梅系着围裙从狭小的厨房冲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女儿狼狈的样子,脸色瞬间煞白,“你这是怎么了?摔着了?还是遇到坏人了?”
她急忙蹲下身,焦急地检查着女儿身上是否有伤。
“没……没事,妈。”祁安喘着粗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嘶哑,“跑……跑得太急了,抄近路……摔了一跤。”
她不敢提黑市,更不敢提市管队的追捕。
她将脸埋在膝盖上,掩饰着惊魂未定的眼神和剧烈的心跳,也为了藏起口袋里那三张滚烫的全国粮票和那张沾着油墨印记的旧报纸。
“你这孩子!”苏玉梅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锁,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吓死妈了!快去洗把脸,换身干爽衣服,小心着凉。”她扶着女儿站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哗啦声。
父亲祁建国回来了。
仅仅一夜未见,祁建国整个人却像被抽掉了精气神。
他身上的蓝色工装外套沾满了深色的油污,头发凌乱,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焦虑和沉重的疲惫。
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铝制饭盒(搪瓷饭盒的替代品,更常见于工厂),脚步虚浮地走进来,甚至没注意到靠在门边的女儿。
“建国?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车间……”苏玉梅迎上去,话没问完,心己经沉了下去。
祁建国重重地将饭盒放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颓然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椅上,双手用力搓了把脸,长长地、带着绝望地叹了口气。
“完了……玉梅,这次……怕是真的完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祁安的心猛地揪紧。她顾不上换衣服,快步走到桌边:“爸,出什么事了?”
祁建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妻子,嘴唇哆嗦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那台德国进口的万能升降台铣床主轴箱彻底……彻底趴窝了!”
如同晴天霹雳!祁安瞬间明白了父亲为何如此绝望。
这台代号“X62W”的万能铣床,是红星机械厂花了大价钱、走了特殊渠道才引进的宝贝疙瘩,是厂里加工精密军工零件的核心设备!
它承担着为某重要国防项目生产关键部件的任务,任务重,时间紧,一旦停机,影响的不仅仅是生产进度,更是政治任务!
在当下这个风声鹤唳、动辄上纲上线的特殊年代,作为这台设备的主要负责人和调试工程师,父亲祁建国首当其冲,面临的压力和可能的指控,足以压垮任何人!
“怎么会,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苏玉梅的声音也变了调。
“昨天下午就有点异响,我让小王他们停机检查,初步判断是主轴箱里的传动齿轮组出了问题。”祁建国痛苦地抱着头,“我带着技术组熬了一宿,把能拆的都拆了,可……可那鬼佬的机器太精密,里面的齿轮咬合、间隙调整,我们……我们根本找不到症结!现在主轴抱死,彻底转不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厂党委上午就要开紧急会议,革委会那帮人己经放话了,说这是严重的‘破坏生产’事件,是‘崇洋媚外’带来的恶果!要把我……要把我当典型批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