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官人,干娘……想请我帮她做身衣裳。”她指着那堆绫罗绸缎,语气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王婆赶紧接茬,笑得满脸褶子:“可不是嘛武大郎!老婆子仰慕金莲妹子手艺久矣!这点布料也不值什么,妹子……”
“娘子,”武柏打断王婆的话,目光转向潘金莲,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邻里有事,帮忙自然应该。”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只是这‘布料作酬劳’么……我看就不必了。娘子若真喜欢这种式样,自己买一匹便是。店里一天流水进项多少?”
他那话锋陡然转向柜台,“随便支取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又不是当年武家在清河县啃窝窝头那会儿,犯得上为点东西累死累活忙几天?”
几个刚才还眼热的女客眼神也变了,互相看看。
武柏这话,一个字一个坑砸在地上,砸得潘金莲脑袋嗡嗡响。
自己买?
是啊!
几两银子的事!
她猛地看向收银抽屉。
那里头,哪天不躺着十几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
她现在可是这火锅店的老板娘!
不是从前那个只能把碎布头缝起来过年的憋屈妇人了!
心里刚才兴起的波澜,陡然平息下去,剩下一片清醒。
为了匹布,巴巴地跑去给人做几天工,回头再看店里这流水银子……算个什么!
她那股子长久被压抑的傲气“腾”地顶了上来。
大郎说得对!
老娘如今自己就能买得起!
犯不上!
再看那王婆,那张脸还在笑,可那副施舍般的劲儿怎么看怎么扎眼。
潘金莲心里冒出一丝羞怒。
她脸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了,下巴也抬了起来,手指把料子往王婆那边一推,声音脆生生的:“干娘,您这活儿啊……我这实在腾不开手。店里您也瞧见了,忙得脚不沾地儿。我家大郎的话在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您看这些料子多好,别委屈了。”
王婆脸上的笑僵住了:“金莲妹子!这……这话说的……邻里帮忙……”
“实在忙,干娘您多担待。”潘金莲打断她的话,转身提起笔,蘸了点墨,在一张菜单上写起来,眼皮都不抬了,摆明了送客。
武柏就抱着臂,站在潘金莲身侧,冷冷看着王婆。周围几个食客悄悄交换着眼色,傻子也瞧出这里头的暗涌了。
王婆那张老脸,又臊又堵,红一阵白一阵。她把那些东西往包袱里一划拉,胡乱裹紧,转身就走,撞得门口一个端盘子的小伙计一个趔趄。她头也不回飞快消失在街对面茶馆门里。
茶馆那扇破木门被撞开,王婆脸难看的要死,一屁股塌在板凳上。
“气煞老身了!气煞老身了!”她声音又尖又利,“好个没根骨的小浪蹄子!才刚沾了点土腥味的钱味子,鼻孔就翘到天上去了!几两银子?哈!老娘我费心吧力弄来的这几匹好料,倒成了她眼里的小菜了?装什么富贵相!破鞋就是破鞋!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西门庆就在茶馆后头一小隔间里等着,早听见王婆闯进来的动静。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婆前脚刚骂完,西门庆后脚就闪了出来,脸上急不可耐的焦灼在看到王婆那张脸时就沉了下去。
尤其看到她快要把绸缎砸碎的动作,心知不妙,一步跨上去:“干娘!如何?我那美人儿……”
王婆一口老痰啐在地上:“呸!还美人儿!大官人你省省那份心吧!那蹄子让武大几句屁话灌了迷魂汤,架子端得比县太爷夫人还高!几匹好料子,连让她眼皮子抬抬都办不到啦!那小浪货现在可是能自己掏钱的人了!看不上老婆子我这点‘薄礼’喽!”
她那张刻薄嘴,把潘金莲的姿态、武大郎的话,添油加醋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最后狠狠一拍桌子,“大官人,这回可是砸锅了!你那点热乎劲儿,人家指不定还嫌烫手呢!甭想了!趁早歇了这心思!”
西门庆脸上的期待先是凝固,继而一点一点,彻底碎裂。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脸色铁青。
他跨前一步,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好!好!好!好个不识抬举的贱人!”他连说三个“好”字,牙根咬得咯咯作响,然后目光转向王婆,“干娘!”
这一声吼,把王婆惊得一哆嗦。
西门庆把怒气全撒到王婆身上:“银子呢?!你拿了钱,就给老子我弄这么个结果回来?真当我的银钱是风吹来的?”他手掌猛地一摊,几乎要指到王婆鼻尖,“先前那镯子银子呢?你给我吐出来!立!刻!”
王婆被这怒骂顶得心头一跳,赶忙护住怀里的银子,三角眼瞪得溜圆:“哎哟我的大官人!你急赤白脸的样子要把老婆子吞了不成?”
她嗓门提起来,带着一股子老无赖特有的油滑腔调,“我那银子是捡的吗?跑腿费心力,难道老婆子就该白忙活?天地良心!我王干娘行走江湖靠的是信用!拿了你的钱,事儿没成,老婆子我比你更着急上火呢!”
“上火?”西门庆气急反笑,“我可没见你上火!只见你收钱利索!赶紧的!吐出来!不然,别怪我西门庆翻脸不认人!”他袖子一捋,一副要动手硬抢的架势。
“哎呦喂!翻了天了!”王婆也来了火气,老脸涨成猪肝色。
她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大官人!吼什么吼!你那火烧眉毛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事儿……还没到黄汤的地步!”
西门庆表情猛地一顿,顿住了要去抢的手:“嗯?”他眯起眼,盯着王婆,“干娘还藏着掖着?还有什么点子?别是又要老子掏钱填你的无底洞!”
“歪点子?这叫釜底抽薪!抽了这炉旺火,看你那锅还煮不煮得开!”
王婆嗤笑一声,“你掰着手指头算算,你那好事儿最大的绊脚石……是啥?是那骚蹄子眼高于顶?还是武大郎那个三寸丁?呵!”
“武松!”西门庆咬着后槽牙挤出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