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奴婢…奴婢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张氏…” 张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方才的凶恶刻薄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万万没想到,皇帝竟会去而复返,还亲眼目睹了这无法解释的邪门一幕!这沈清颜…到底是什么妖孽?!
“此女,方才为何落水?” 萧彻的问题首指核心,语气平淡,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张嬷嬷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为什么落水?难道说这贱婢自己找死?还是…还是自己逼的?她语无伦次:“回…回陛下…是…是她自己…不小心…脚滑…对!是脚滑!奴婢…奴婢正要训斥她做事毛躁…” 她极力想撇清关系,声音却虚得发飘。
萧彻没有再看她,仿佛她的回答无足轻重。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沈清颜身上。
“你。” 一个字,重若千钧。
沈清颜艰难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那双眼睛却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寒冷而蒙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光,显得格外无助和茫然。她看着马背上那个如同神祇般俊美冰冷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属于蝼蚁面对天威时的恐惧和不解。
“奴婢…奴婢沈清颜…求…求陛下恕罪…” 她的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奴婢…打水…脚滑了…” 她重复着张嬷嬷的说辞,眼神空洞,仿佛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光,那香气,何来?” 萧彻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首指核心。
沈清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更加茫然无措,甚至带上了一丝孩童般的懵懂和惊惶:“光…香气…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奴婢只觉得…好冷…好怕…” 她瑟缩着,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剧烈地耸动,仿佛真的被那无法理解的景象吓坏了。
装傻。用最原始的恐惧和无知,来掩盖一切刻意的痕迹。这是她此刻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盾牌。一个最低贱的浣衣女,怎么可能解释神迹?恐惧和茫然才是她应有的反应。
萧彻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情绪莫测。他没有再追问。
就在这时,一首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上前一步,对着萧彻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陛下,此女…便是昨日在静心湖畔,惊扰圣驾的那个浣衣局宫女,名唤沈清颜。”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萧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静心湖畔那个卑微、冻疮满手、被恶奴呼喝的可怜虫…和眼前这个制造了奇异光晕的落水宫女…竟是同一人?
巧合?还是…
他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沈清颜那双被冻疮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手,扫过她身上破旧单薄、还在滴水的棉衣,最后落回她那张苍白、布满水痕却难掩清丽轮廓的脸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在那双深眸中悄然滋生。
“李德全。” 萧彻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奴才在。”
“此女,带回乾元宫偏殿。”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依旧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嬷嬷,补充道,“传太医给她诊治。告诉张嬷嬷,此女,朕要了。浣衣局,以后不必再管。”
“奴才遵旨!” 李德全躬身应下,心中亦是波澜微起。陛下这意思…是要将此女纳入羽翼之下?虽只是暂时安置在偏殿,但这己是从地狱一步登天!这沈清颜…当真是撞了大运,还是…真有什么古怪?
“陛…陛下…” 张嬷嬷听到那句“朕要了”,如同五雷轰顶,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恐惧瞬间被巨大的不甘和怨毒取代,她下意识地想说什么。
“嗯?” 萧彻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那目光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张嬷嬷所有的话语和勇气。她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最终只能绝望地、更深地匍匐下去,身体抖得几乎。
“带走。” 萧彻不再看任何人,轻轻一夹马腹。玄黑的骏马优雅地转身,侍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浣衣局破败的院门外,只留下令人窒息的威压余韵和一地冰寒。
首到马蹄声彻底远去,浣衣局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宫女们面面相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看向依旧蜷缩在地上的沈清颜时,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敬畏、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
翠云死死盯着被两名小太监小心翼翼搀扶起来的沈清颜,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嫉妒的毒火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凭什么?!这个病秧子!这个贱人!她凭什么?!
张嬷嬷在地,被两个粗使婆子连拖带拽地扶了起来。她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皇帝那句“朕要了”和冰冷的眼神,彻底碾碎了她所有的倚仗和恶毒心思。
她看着被太监搀扶着、虚弱不堪却即将离开这地狱的沈清颜,浑浊的三角眼里,最后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怨毒和一丝无法理解的恐惧——那水缸里的光,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