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了看仙女，我坠落了

粗粝的麻绳深勒进肩胛骨，火辣辣的。陈砾龇着牙，把背上半人高的沉重木箱往上拱了拱。

脚下是九幽剑冢入口裂谷的碎石路，硌得脚底板生疼。空气里混着铁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正前方，灰暗天空被一道巨大的空间裂缝撕裂，像一张永不愈合的狰狞巨口，不断喷吐着稀薄却令人心悸的黑色雾气。

六十年开一次，每次吞三十天人，吐半成枯骨。化神期以下皆可进，但玄天宗的火灶房杂役，只配在裂缝边缘搬箱子。

裂谷两侧，临时扎下的营盘如同巨兽伤口旁滋生的苔藓。

最显眼的是三艘巨大的浮空飞舟，分别烙印着玄天宗的青云纹、冰魄阁的霜花徽以及青木谷的藤蔓印记。

飞舟庞大的阴影投在裂谷崖壁上，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舟体表面流转着强大的灵力护罩，隔绝了下方营地的喧嚣。

偶尔能看到飞舟舱门打开，身着各色高阶服饰的身影在门口短暂驻留，目光沉凝地审视着下方的入口和躁动的人群。

陈砾属于这片喧嚣中最不起眼的尘埃。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布短褂，前襟印着一个模糊的火焰纹和一个小小的“杂”字。

他费力地将木箱搬到营地角落堆积如山的物资旁，和其他几个同样灰头土脸、喘着粗气的杂役一起，听着管事王胖子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在吆喝：

“手脚！都给我麻利点儿！仙师们的补给、符箓、备用丹药，码齐整了！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这次进去的可都是宝贝疙瘩，少根汗毛都够你们死一百回！”

汗珠顺着陈砾的鬓角滚下来，混着脸上的尘土，在颧骨上冲出几道滑稽的泥沟。

他抬起脏兮兮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冰魄阁飞舟下方那片区域吸引。

一道身影卓然立于冰魄阁众人之前。

她穿着冰魄阁特有的霜雪云纹法衣，衣料流淌着月华般的微光，将那份清冷孤绝衬托到了极致。

墨黑长发一丝不乱，仅用一支剔透的冰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拂过线条优美却冷冽的下颌。

她的侧脸轮廓清晰得如同寒玉雕琢，肌肤欺霜赛雪，找不到一丝瑕疵。

长睫微垂，眸光投向那翻涌的黑色裂缝，深邃如寒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冰域，将周遭的喧嚣、热切、贪婪，尽数隔绝在外。

她只是静静立在那里，便像一柄敛尽锋芒却寒气透骨的神兵，让人不敢逼视，却又挪不开眼。

冰魄阁凌霜，筑基中期。

“看傻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旁边一个同样累得跟死狗似的杂役用胳膊肘狠狠捅了陈砾一下，嗤笑道，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黄的牙，“那可是冰魄阁的凌霜仙子！筑基中期的大人物！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咱们这样的百八十个！赶紧干活吧，癞蛤蟆！”

陈砾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把箱子扔出去。

他稳住身形，没好气地白了那杂役一眼，低声嘟囔：“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王扒皮就知道催命。”

他默默弯下酸痛的腰，认命地扛起另一个沉甸甸的箱子。肩膀的刺痛和肺里浑浊的空气让他脑子有点木。

什么仙缘天骄，离他太远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干完这趟苦差，领了那几块硬得能硌掉牙的下品赤霞肉脯，找个背风的角落囫囵吞下去，填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那肉脯是他这种底层杂役难得的油水，堪称命根子。

就在这时，裂谷深处，那道巨大的空间裂缝猛地一颤！

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翻涌的黑雾骤然加剧，向内疯狂旋转收缩，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一股无形的庞大吸力瞬间扩散开来，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营地里一些轻便的杂物被吸得离地飞起。

“开了！剑冢开了！” 不知是谁狂喜地嘶吼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死水般的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冲啊！机缘就在眼前！”

“快！抢占先机！”

“让开！别挡道！”

玄天宗的青袍弟子反应最快，数道凌厉的青色剑光率先亮起，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射向那旋转的黑色漩涡。

冰魄阁的白衣身影紧随其后，凌霜身化一道森寒流光，速度奇快，几乎眨眼间就逼近漩涡边缘，眼看就要没入其中。

青木谷的绿影、散修们驾驭的各色法器光芒，汇成一股混乱狂暴的洪流，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唯一的入口。

惊呼声、怒吼声、法宝破空声、肉体碰撞声……混乱像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爆发。

陈砾被汹涌的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差点被后面一个红了眼的壮汉撞倒。

他死死抱着怀里刚领到、还没捂热乎的油纸包——里面是三颗蜡封的劣质辟谷丹和一包用厚油纸仔细包好的下品赤霞肉脯。

“挤个屁！赶着投胎啊！”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拼命想稳住脚跟往后缩，但西面八方全是向前涌动的人墙，推着他身不由己地靠近那混乱的漩涡边缘。

入口处的混乱在瞬间升级。

就在漩涡边缘下方一处凸起的黑色岩石上，一株奇异的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绽放。

它扎根于嶙峋的黑石缝隙，通体赤红如血玉雕琢，九片狭长的花瓣舒展开来，花心处凝聚着一团氤氲跳动的橘红色光晕，散发出精纯而灼热的地脉灵气波动，与周遭阴寒死寂的煞气形成刺眼对比。

地脉火莲！

这突如其来的天材地宝，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火星。

“火莲是我的！” 一个满脸横肉、手持鬼头大刀的虬髯大汉狂吼着，周身腾起土黄色的灵力护罩，蛮横地撞开挡路的两个散修，状若疯虎地朝着岩石扑去。

“放屁！老子先看见的！” 另一个身着锦袍、面色阴鸷的青年厉喝，手中折扇一挥，数十道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细针无声无息地射向大汉后心。

“滚开！” 第三伙人，似乎是某个小宗门弟子，结成简易阵势，数柄飞剑交织成一片光网，试图将岩石连同火莲一起笼罩。

贪婪瞬间压倒了理智。岩石附近，刀光剑影、术法灵光疯狂碰撞、炸裂！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横扫开来，将更多来不及躲避的低阶修士掀飞。惨叫声、怒骂声、法宝碎裂声不绝于耳。

岩石在狂暴的能量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开道道缝隙。那株地脉火莲的光芒也剧烈闪烁起来，显得极不稳定。

陈砾被混乱的人流挤到了离战场更近的位置，刺鼻的血腥味和狂暴混乱的灵力乱流让他胸口发闷，头晕目眩。

他只想离这要命的漩涡远点，拼了命地想往后缩，但身后全是往前涌的狂热人潮。

就在那虬髯大汉被毒针擦中手臂，皮肤瞬间发黑溃烂，剧痛之下陷入疯狂，不顾一切将全身残余灵力灌入鬼头刀，朝着锦袍青年和那小宗门弟子方向斩出一道近乎失控的庞大赤红刀罡时——

嗤啦——！

一声刺耳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裂帛声响起！空间本身被强行撕开！

那道狂暴刀罡，并未完全击中目标。锦袍青年身法诡异，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锋芒，小宗门弟子则被余波彻底冲散。

失去主要目标的狂暴刀罡，挟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脱缰的疯兽，斜斜地狠狠斩在了……入口漩涡的边缘！

那旋转的黑色漩涡边缘，原本相对稳定的空间结构，在这道失控元婴级力量的狂暴切割下，瞬间崩裂开无数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裂痕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疯狂蔓延、交织、扩大！

一股远比之前庞大、混乱且充满毁灭气息的狂暴空间乱流，猛地从这崩裂的伤口处喷薄而出！

首当其冲的，是那几个离得最近的正为火莲拼死争斗的修士。

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无形的绞肉巨磨。锦袍青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叫，半个身体连同他手中的折扇就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虬髯大汉的狂吼戛然而止，他那壮硕的身躯在乱流中扭曲、拉伸，瞬间爆成一团猩红刺目的血雾。

小宗门弟子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便在乱流中化为肉眼难辨的尘埃。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的喊杀声、争夺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空间裂痕蔓延的“咔嚓”声和乱流呼啸的恐怖嘶鸣。所有人都被这瞬间降临的、远超想象的恐怖景象惊呆了。

陈砾离得稍远，但也处于乱流肆虐的边缘地带。

他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猛地攫住了他！

像一只无形的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腰腹！脚下的碎石地瞬间消失，整个人被凌空扯起，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

“我的肉——！”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变了调的嘶哑呜咽。

他下意识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紧怀里的油纸包。视野在疯狂旋转、颠倒，天旋地转。

在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混乱的余光里，他瞥见了那道清冷的白色流光——凌霜的身影，己在漩涡深处，衣袂翻飞，如同投入深潭的冰雪，即将彻底没入剑冢的永恒黑暗，只留下一个模糊、孤高、遥不可及、仿佛不属于这个混乱尘世的背影。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刺骨的阴寒，以及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碾碎、揉烂的庞大压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怀里的油纸包被狂暴的乱流撕开一道口子，劣质辟谷丹和赤霞肉脯那点带着辛辣气息的味道，瞬间被冰冷、死寂、带着浓重血腥与铁锈腐朽的煞气彻底覆盖、吞噬。

身后，那通往人间的入口裂缝，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悸的巨大轰鸣，猛地向内坍缩、合拢。最后一丝属于外界天光，彻底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