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工棚顶的铁皮照得发亮，石野蹲在地上给铁丝除锈，砂纸磨过金属的刺啦声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首到听见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手里的砂纸“啪嗒”掉在地上。
林清砚站在工棚门口，手里拎着个长条形的布包，晨风掀起他的衣角，像只欲飞的蝶。“我能进来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像怕惊扰了工棚里的尘土。
石野赶紧把地上的烟蒂踢到角落：“进来啊，愣着干啥。”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林清砚腾出块干净地方，“这啥？”他瞅着那布包，长鼓鼓的，不像戏本。
林清砚把布包放在床沿，慢慢打开。宝蓝色的绸缎滑出来，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边角坠着细碎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微光——是半幅水袖，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磨得发亮。
“这是……”石野凑过去看，手指悬在半空不敢碰，“你唱戏用的？”
“嗯。”林清砚的指尖拂过水袖上的银线，动作轻柔得像抚摸易碎的瓷，“是师父给我的，说这水袖上沾着他半辈子的戏魂。”他顿了顿，眼里闪过点怀念，“我第一次登台唱《游园惊梦》，就戴着它。”
石野看着那半幅水袖，宝蓝色的绸缎在粗粝的帆布床上，显得格外扎眼，却又奇异地和谐。像把精致的玉簪，突然落在了满是铁锈的工具箱里。
“咋就半幅？”他指着断口处整齐的针脚，不像被扯坏的。
“上次跟家里人吵架，被撕了。”林清砚的声音低了些，指尖攥紧了水袖，“他们说我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堂会不唱，偏要捧着这破布哭。”
石野的眉头猛地皱起来，心里像被铁丝扎了下：“谁撕的？老子去找他算账。”
林清砚笑了，眼尾弯出浅浅的弧，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他的手很轻，却让石野瞬间定住了脚步。“别去。”他摇摇头，“都过去了。”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光，那点光里有委屈，有不甘，却没有恨。他突然觉得，这半幅水袖比工地上最粗的钢筋还韧，被扯断了，却还挺着股不肯折的劲儿。
“你要在这……唱戏？”石野挠挠头，瞅着工棚里的铁锹、安全帽，还有地上的水泥印，觉得哪哪都透着不搭。
“不是。”林清砚拿起水袖，往自己小臂上一搭，绸缎顺着胳膊滑下来，盖住半只手，“我想让你看看，它挥起来的样子。”
石野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两步，给林清砚腾出地方。工棚里很静，只有晨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像在为即将开始的表演伴奏。
林清砚深吸一口气，抬手时，宝蓝色的水袖突然扬起，像道划破尘雾的光。他没唱，只是挥袖、转身、低眉，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昆曲特有的婉转。水袖在他腕间翻飞，时而如流云绕腕，时而如落英坠地，银线在晨光里划出细碎的弧，把工棚里的铁锈味、汗味，都染上了几分柔意。
石野看得愣住了。他见过林清砚穿月白衬衫的样子，见过他蹙眉看戏本的样子，却没见过这样的他——水袖翻飞间，眉眼舒展，像是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连工棚的帆布床、铁皮柜，都成了最好的戏台背景。
半幅水袖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断口处的针脚被巧妙地藏在翻飞的弧度里，看不出来丝毫残缺。石野突然觉得，这工棚好像亮堂了许多，那些粗糙的、坚硬的、带着棱角的东西，都被这水袖拂过的风，磨去了几分戾气。
最后一个动作落下时，林清砚微微喘着气，额角沁出细汗，水袖垂在身侧，像只敛了翅的蝶。他看着石野，眼里带着点期待，像个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好看。”石野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两个字。他想夸水袖漂亮，想夸动作好看，想夸他眼里的光，可话到嘴边，只剩最首白的两个字，像工地上的石头，实打实的。
林清砚却笑了，是那种从心底漾出来的笑，眼尾的细纹都带着暖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他把水袖小心翼翼地叠起来，“以前师父总说，懂戏的不一定在戏台底下，说不定就在田埂上、工棚里。”
石野挠挠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沾了点“戏魂”。他看着林清砚把水袖放进布包，突然说：“以后……你常来呗。”他怕林清砚误会，赶紧补充，“我是说，常来……挥挥这水袖。”
林清砚把布包往肩上一挎，晨光落在他发梢，亮得晃眼。“好啊。”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冲石野笑，“明天我带完整的来。”
石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走到床沿，指尖碰了碰刚才水袖放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绸缎的滑腻，和林清砚的温度。
磊子哼着小曲走进来，看见石野对着空气傻笑，凑过去闻了闻：“野哥，你身上咋有股香粉味？不对，是绸缎子味！”
石野没理他，只是从兜里摸出那只铁丝蝴蝶，放在刚才水袖躺过的地方。宝蓝色的影子仿佛还在，和冰凉的铁丝蝴蝶依偎在一起，像两个找到了彼此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