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棚的铁皮顶被夜雨敲得噼啪响时,石野正给钢筋刷防锈漆。一股熟悉的姜味混着雨气钻进来,他抬头,看见林清砚举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长衫下摆湿了大半,像浸了水的宣纸。
“这么大雨还来?”石野放下漆刷,手里的手套蹭到他胳膊上,留下道灰印。林清砚今晚没带戏本,也没拿笛箫,只抱着那只天蓝色的保温桶,桶身被雨水打湿,泛着温润的光。
“听王婶说你淋了雨。”林清砚走进来,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说话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煮了点红糖姜茶,驱寒。”
他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开盖时冒出的热气裹着姜香,瞬间驱散了工棚里的潮气。石野这才发现,他左手手腕上缠着圈纱布,渗着点浅红——像是刚才来时在工地滑了跤,被碎石蹭破的。
“咋弄的?”石野抓过他的手腕,粗粝的拇指蹭过纱布边缘,动作重得差点把人捏疼。
林清砚慌忙往回抽手,声音轻得像雨丝:“没事,路上滑了下。”他避开石野的目光,拿起碗舀姜茶,红糖沉在碗底,像块没化的琥珀,“快喝吧,凉了就不管用了。”
石野没接碗,只是盯着那圈纱布。雨声太大,他忽然想起傍晚磊子说的话——林家大哥今天又来闹过,在戏班门口堵人,说要断了林清砚的经济来源。他大概是从那边跑过来的,慌不择路才摔了跤。
“他们又找你麻烦了?”石野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被雨水泡涨的钢筋。
林清砚的手顿了顿,红糖姜茶在碗里晃出细小的涟漪。“没有。”他笑了笑,眼尾的细纹里还凝着水汽,“是我自己急着过来,没看路。”
石野没再追问,只是接过碗一饮而尽。姜的辣混着红糖的甜,顺着喉咙往下淌,烫得他胃里暖烘烘的,眼眶却有点发涩。他这辈子喝得最多的是凉白开,偶尔喝次绿豆汤就觉得奢侈,哪尝过这样温热的甜。
“你也喝点。”石野把碗递回去,才发现他嘴唇有些发白,“听你鼻音,像是也着凉了。”
林清砚舀了小半碗,小口抿着。他喝得慢,舌尖卷着勺子边缘,像在品什么精细的点心。石野看着他手腕上的纱布,突然起身翻工具箱,找出罐没开封的碘伏和一包棉签——那是他备着焊伤用的。
“过来。”石野拉过张木凳,把他按坐下,不由分说解开纱布。伤口比想象中深,碎石划出的血痕嵌在苍白的皮肤上,像道没焊好的裂缝。
“我自己来就行……”林清砚想抽手,却被石野攥得更紧。他的掌心带着防锈漆的味道,还有没褪尽的姜香,烫得林清砚指尖发麻,连带着心跳都乱了节拍。
石野蘸了碘伏的棉签刚碰到伤口,林清砚就瑟缩了下,睫毛抖得像被雨打湿的蝶翼。“忍忍。”石野的声音放得极轻,棉签的力道也缓了,“这玩意儿比铁锈干净,不然要发炎。”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指尖的老茧蹭过皮肤时有些糙,却奇异地让人安心。林清砚看着他低垂的眼,看他认真盯着伤口的样子,突然想起他焊钢筋时的专注——原来不管是焊铁,还是为人处理伤口,他都带着股实实在在的稳。
重新缠好纱布时,雨势小了些。石野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废料桶,回头看见林清砚正对着保温桶出神,碗里的姜茶还剩小半。“不合口味?”他问。
“不是。”林清砚摇摇头,把碗里的红糖搅化,“就是……想起小时候学戏,冻着了,师父也会煮这个。”他抬眼,眼里的光比保温桶的热气还软,“味道很像。”
石野没接话,拿起那根磨光滑的短钢筋,在手里转了转。雨声渐稀,工棚里只剩下姜茶的余温和两人的呼吸声,像钢筋被混凝土慢慢裹住时的安静。
“明天别来了。”石野突然说,“路滑,他们要是再找你麻烦……”
“不怕。”林清砚打断他,拿起保温桶盖轻轻敲了敲,“等你这楼封顶了,我的《筑梦记》也该排好了。到时候,就在这工棚前搭戏台,唱给所有工友听。”他顿了顿,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到时候,你还得跟着唱那句‘钢筋做骨’。”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深夜的红糖姜茶,比任何暖炉都管用。他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行。到时候我把钢筋擦亮点,给你当台柱子。”
雨停时,林清砚提着空桶离开。石野站在门口看他走远,长衫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像根浸了暖意的钢筋。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包红糖,是刚才趁林清砚不注意,从保温桶底刮下来的,甜得很实在。
工棚里还飘着姜香,混着防锈漆和钢筋的味道,像种新的香料,不名贵,却让人觉得,再冷的夜,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