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工棚里就炸开了磊子的笑。
“野哥，你这衣服……借林先生穿了？”磊子吊着还没好利索的胳膊，指着林清砚身上那件宽大的棉工装，笑得首不起腰，“别说，还挺合身，就是袖口长了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娃。”
林清砚正在帮王婶择菜，闻言手一抖，豆角掉在地上。石野刚扛着钢筋进来，听见这话，脸“腾”地红了，抓起手边的安全帽就往磊子头上扣：“干活去！再多嘴扣你工资！”
“哎哎，别扣工资啊！”磊子嬉皮笑脸地躲，眼睛却在石野和林清砚之间转来转去，“我昨儿起夜，好像看见有人在工棚里抱……”
“抱你个头！”石野的耳根都红透了，抄起根短钢筋作势要打，却被王婶一把拉住。
“大清早的闹啥。”王婶拍掉石野手里的钢筋，嗔怪地瞪了磊子一眼，又转头给林清砚递了个干净的豆角，“别听他瞎咧咧，这孩子打小就爱说嘴。”
林清砚低着头笑，耳根也泛着红，指尖把豆角掐得匀匀的，像在捻戏本上的韵脚。他身上的棉工装还带着石野的味道，有铁锈，有汗味，还有点淡淡的机油香，裹得他心里暖烘烘的，刚才被打趣的窘迫也散了大半。
早饭时，老张端着搪瓷碗凑过来，烟袋锅子在桌上敲了敲：“林先生，听说你要排新戏？啥时候演？俺们都想去看。”
“快了。”林清砚往石野碗里夹了块咸菜，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等楼封顶那天，就在工地搭戏台，不收钱，管够馒头。”
“那感情好！”旁边的小工们都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人说要带家里的娃来，有人说要穿新洗的工装，还有人起哄让石野上台唱两句。
“野哥肯定行！”磊子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上次林先生教他唱‘钢筋做骨’，那嗓门，比打桩机还响！”
石野的脸又红了，把碗往桌上一磕：“吃你的！再胡说把你剩下的半块馒头给狗。”
大伙笑得更欢了。王婶看着林清砚眼里的光，悄悄碰了碰石野的胳膊，压低声音说：“这孩子是个好的，你可得护着点。”
石野没说话，只是往林清砚碗里多拨了点粥，粥里的红薯块沉在碗底，像没说出口的话。他看着林清砚被粥气熏得微红的脸颊，突然觉得，工友们的玩笑像钢筋上的锈，看着糙，却带着点热烘烘的实在——他们的接纳，比任何安慰都管用。
上午绑扎钢筋时，磊子故意把两根钢筋捆得特别近，冲石野挤眉弄眼：“你看这两根，多亲。”石野没理他，却在绑扎时，特意把接头焊得格外结实，像怕谁把它们分开似的。
休息时，林清砚坐在钢筋堆旁改戏本，石野蹲在他身边递水。阳光透过钢筋的缝隙落在纸上，把“汗浸铁衣”西个字照得发亮。
“他们好像……”林清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确定的怯，“不讨厌我了？”
“谁敢讨厌你。”石野拧开水壶盖，递过去，“你可是要给他们唱戏的人，比工头还金贵。”他顿了顿，看着远处说笑的工友，突然说，“他们就这样，嘴上没把门，心里热得很。”
林清砚看着他古铜色的侧脸，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光：“那你呢？”
石野的动作顿了顿，水壶的水晃出来点，溅在钢筋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他没回头，只是低声说：“我……我比他们还热。”
声音不大，却被风送进林清砚耳朵里，像根被焊枪烧红的钢筋，烫得他心里发暖。他低下头，在戏本的空白处画了两个靠在一起的小人，一个举着焊枪，一个拿着笛箫，旁边写着行小字：“钢筋也懂暖。”
远处传来磊子的吆喝：“野哥，林先生，吃西瓜咯！王婶刚买的！”
石野拉起林清砚，手刚碰到他的手腕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却被林清砚反手抓住。他的掌心很暖，带着改戏本时沾的墨香，攥得石野心里发慌，又舍不得挣开。
“走，吃西瓜去。”林清砚的声音里带着笑，拉着他往人群走去。
阳光正好，钢筋在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交缠的路。石野看着两人紧握的手，突然觉得，工友们的玩笑或许没什么不好——有些感情藏不住，就像钢筋架挡不住阳光，不如大大方方地晒着，反而更结实。
工棚外的空地上，西瓜被切成了月牙状，红瓤映着大伙的笑。石野咬了口西瓜，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林清砚递过来块手帕，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唇角，像片羽毛轻轻拂过，痒得他心里发颤。
远处的塔吊转了半圈，把影子投在他们身上，像个温柔的罩子。石野看着林清砚眼里的自己，突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有钢筋的硬，有西瓜的甜，有身边人的暖，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