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演前的最后一次排演，林清砚的水袖被钉子勾住，撕出道细口。他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按住了。
是石野。
他刚从钢筋堆那边过来，掌心还沾着铁锈，此刻正笨拙地捏着水袖的裂口，眉头皱得比钢筋的折角还紧。“别碰，”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扎手。”
林清砚没动，看着石野从工装兜里掏出个东西——是卷透明胶带，边缘被啃得参差不齐，显然是用牙咬开的。这是工地上最常用的东西，补裂缝，粘台账，偶尔还能粘住磨破的手套。
“你干啥？”林清砚想笑，又有点鼻酸。这水袖是真丝的，薄得像蝉翼，哪经得起胶带的黏劲。
石野没说话，只是把胶带撕成细条，小心翼翼地往裂口上贴。他的指腹带着老茧，碰得真丝微微发颤，却奇异地稳，胶带贴得整整齐齐，像在给钢筋缠保护套。
“先凑合用。”他把贴好的水袖往林清砚手腕上搭，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等演完了，我让王婶给你补。她纳鞋底的针脚，比戏服上的绣线还密。”
林清砚看着手腕上那截透明胶带，阳光照在上面，映出石野指纹的纹路，粗粝的，却带着股实在的暖。他忽然想起暴雨夜石野的拥抱，也是这样，看着硬邦邦的，却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连风都钻不进来。
排演到“钢钎扎进烂泥里”那段时，林清砚的脚腕突然崴了一下。不是很严重，却疼得他踉跄了半步。石野几乎是立刻冲过来，伸手就想扶，手到半空又停住，最后只是蹲下身，粗声粗气地说：“脱鞋，我看看。”
林清砚的脸有点红，想摇头，却被他眼里的执拗钉住了。只好把布鞋脱下来，露出纤细的脚踝，果然有点红肿，像刚发起来的嫩芽。
石野从工装兜里摸出个小药瓶，是他常备的红花油，瓶身被捏得皱巴巴的。他倒了点在手心，双手搓得发烫，才敢往林清砚脚踝上放。
掌心的温度裹着药油的辛辣，慢慢渗进皮肤里。他的动作很轻，拇指在红肿处打圈按摩，力道拿捏得刚好，不重，却能揉到疼处。林清砚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铁锈末，侧脸的线条像被阳光晒硬的钢筋，可指尖的温柔，却像化开的红糖。
“上次磊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石野的声音闷在喉咙里，像在说给地面听，“我也是这么给他揉的。他哭爹喊娘的，没你能忍。”
林清砚忍不住笑了，脚踝的疼好像也轻了些。“你经常给人揉？”
“嗯，”石野的手顿了顿，耳根有点红，“工地上磕磕碰碰的多，备着点药总没错。”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林清砚手里，“含着，甜的，能忘点疼。”
是橘子味的，糖纸有点皱，显然揣了很久。林清砚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觉得，石野的温柔就像这颗糖，藏在粗糙的糖纸里，不显眼，却能甜到心里。
傍晚收拾东西时，林清砚发现自己的竹篮里多了样东西——是双布鞋，不是他穿的那双，是石野的。鞋码大了许多，鞋面上沾着点水泥印，鞋底却纳得厚厚的，还垫了层软布。
“王婶说你那双鞋底太薄，”石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还拎着他的戏服，正往竹篮里放，“这双你先穿，轻便。我刷了三遍，没灰了。”
林清砚捏着那双布鞋，布料上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和石野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他忽然想起石野总说自己“粗人一个”，可这人会记得他怕疼，会想着给裂口贴胶带，会把自己的鞋让出来——这些藏在粗糙里的心思，比任何精致的关怀都让人动心。
石野把最后一件戏服放进竹篮，转身时撞见林清砚的目光，脸“腾”地红了，挠着头说：“咋了？鞋不合脚？”
“合脚。”林清砚穿上布鞋，鞋底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比我自己的还舒服。”他往前迈了两步，故意踩得鞋底“啪嗒”响，像在炫耀什么。
石野看着他的样子，忽然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舒服就好。”他蹲下身，把刚才撕下的胶带碎屑捡起来，扔进废料桶，“明天上台，别怕。要是忘了词，我就在台下喊‘钢筋型号Q235’，你就知道该接哪句了。”
那是他们改戏时定的暗号，“Q235”是工地上最常用的钢筋型号，对应着戏里“铁骨撑云”那段唱词。
林清砚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罩住自己的布鞋。他忽然弯腰，飞快地在石野脸颊上碰了一下，像蝴蝶落了又飞。
石野的脸瞬间红透了，像被焊枪烧过似的，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这是……”林清砚的声音也有点发颤，却带着笑，“谢礼。谢你贴的胶带，谢你的鞋，谢你……所有的好。”
晚风从工棚缝隙钻进来，吹得戏服的水袖轻轻晃。石野摸着发烫的脸颊，看着林清砚泛红的耳根，突然觉得，自己这双握惯了钢筋的手，原来也能托住这样柔软的温柔。
他抓起那根磨光滑的短钢筋，往林清砚手里塞：“拿着，明天上台用。”钢筋的温度还带着他的掌心热，“比任何道具都管用。”
林清砚握紧钢筋，指尖传来熟悉的硬度，心里却软得像被温水泡过。他知道，有些温柔不必说出口，就像这根钢筋，沉默的，却比千言万语都实在。
夜色渐浓时，竹篮里的戏服和布鞋挨在一起，像两个靠得很近的人，一个带着松香，一个沾着铁锈，却在月光里，融成了最安稳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