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戏曲研究院里，梧桐叶落了满地。林清砚站在排练厅的红氍毹旁，指尖拂过光滑的台面，恍惚间像回到了年少时练功的日子。
“林先生，都准备好了。”工作人员递来件素色的戏服，是按他以前的尺寸定做的，“国外来的专家们都在台下等着了，顾先生特意交代，要让您……”
“知道了。”林清砚打断他，接过戏服，却没立刻穿上，只望着窗外发呆。
三天前，顾承泽找到他，说国外的戏曲专家想看《游园惊梦》，点名要他来唱。“这不仅是你的机会，也是昆曲的机会。”顾承泽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难道你想让你师父的心血，就这么埋在工棚里？”
这话戳中了林清砚的软肋。他确实想让更多人看到师父传下来的戏，可站在这熟悉的排练厅里，他却想起了石野在工棚里笨拙地学唱戏文的样子，想起了小院里那棵歪脖子槐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扯着，左右为难。
“去吧，我陪你。”石野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显然是刚从工地赶来，额头还带着薄汗。
“你怎么来了？”林清砚惊讶地迎上去。
“顾承泽让人给我捎了信，说你在这儿。”石野把保温桶递给她，“给你带了点热粥，垫垫肚子。”他看了眼排练厅里的戏服和妆镜，眼里闪过一丝局促，却还是握紧了林清砚的手，“要是不想唱，咱现在就走，谁也拦不住。要是想唱，我就在台下看着，你唱多久，我就看多久。”
林清砚看着他眼里的真诚，心里的犹豫突然就散了。他接过保温桶，粥还热乎着，是石野早上特意早起熬的，放了点山药，是他爱吃的。
“我想唱。”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但不是为了顾承泽，也不是为了重回戏台，是为了师父，为了那些想看真正的戏的人，也为了你。”
石野笑了，露出两排白牙：“好，我在台下听着。”
化妆的时候，化妆师看着林清砚，忍不住感叹：“林先生，您这底子真好，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林清砚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眉眼间少了当年的青涩，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温润，是工棚的粗茶淡饭养出来的，也是石野的真心焐出来的。
登台前，顾承泽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玉簪：“戴上吧，你以前最喜欢的。”
林清砚没接：“不用了，我现在这样就好。”
他没穿顾承泽准备的华丽戏服，只选了件素色的软缎长衫，头上也没插珠翠，只用根简单的木簪挽住头发。走到台口时，他看见石野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里，手里还攥着那个空了的保温桶，像捧着什么宝贝。
看见他，石野立刻挺首了背，眼里的光比舞台的追光灯还亮。
锣鼓声起，林清砚迈步走上台，身段还是当年的身段，唱腔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没有了刻意的娇媚，没有了迎合的讨好，只有对戏文的理解，对角色的共情，像在说一个藏了很久的故事。
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他的目光穿过台下的宾客，落在石野身上。他或许听不懂这戏文的深意，却能看懂他眼里的情意，像在工棚里听他唱新编的戏文时一样，专注得让人心安。
一曲终了，台下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国外的专家站起来，激动地说：“这才是真正的昆曲！有灵魂，有温度！”
顾承泽也笑着鼓掌，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知道，林清砚唱的不是他想要的戏，他的光芒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是工棚的烟火气，是石野的真心，是他永远给不了的。
谢幕时，林清砚没看那些献花的宾客，只对着石野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石野立刻站起来，使劲鼓掌，巴掌拍得通红，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后台的记者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林先生，您会重回戏班吗？”“接下来有什么演出计划？”
林清砚笑着摇头：“我己经不唱戏了。今天只是想唱给懂的人听。”
他走到角落，石野立刻迎上来，递过一瓶温水：“渴了吧？喝点水。”
“你觉得好听吗？”林清砚接过水，眼里带着期待。
“好听！”石野毫不犹豫地说，“比任何时候都好听。”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还是觉得你穿我那件蓝布衫最好看。”
林清砚笑了，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那我们回家，我穿给你看。”
走出研究院时，夕阳正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顾承泽追出来，喊住他们：“清砚，再考虑考虑，戏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林清砚回头，眼里平静得像秋水：“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己经找到属于我的舞台了。”他指了指石野，又指了指远处的炊烟，“在那里，在他身边，就是我最好的舞台。”
石野握紧他的手，两人并肩往公交站走，影子在地上紧紧依偎。林清砚突然哼起了《游园惊梦》的调子，石野虽然跟不上，却也跟着哼哼，走调的声音混着晚风，竟有种别样的动听。
林清砚知道，今天的登台，不是为了留恋过去，而是为了告别。告别那个活在别人期待里的自己，告别那个需要戏台证明价值的自己。
真正的勇气，不是在万众瞩目下绽放，而是在认清自己的内心后，敢于选择平凡，敢于坚守真心。就像他现在，能坦然地站在戏台上，也能安心地回到工棚里，因为他知道，无论在哪里，只要身边有石野，有那份踏实的温暖，就是最好的归宿。
石野看他哼着调子，嘴角一首弯着，忍不住问：“开心吗？”
“开心。”林清砚点点头，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但最开心的，是现在能跟你一起回家。”
公交车来了，石野拉着他的手挤上去，人群的喧闹里，两人交握的手上，那枚捡来的铜戒指闪着朴素的光，像在为这场勇气的回归，无声地喝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