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寒意,刮过小院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地晃着,像石野皴裂的手背。林清砚正蹲在灶台前,往炉膛里添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睫毛上沾了点灰,却亮得像落了星子。
“别靠太近,小心烫着。”石野推门进来,身上带着工地的寒气,手里却捧着个用棉袄裹着的布包,“给你带了好东西。”
林清砚抬头,眼里还沾着灶烟的水汽:“又买啥了?不是说别乱花钱。”
“不花钱,是工友给的。”石野解开布包,里面是只冻得硬邦邦的野兔子,“老张他老家捎来的,说让咱补补身子。”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不会弄这个,你看……”
“我来弄。”林清砚笑着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正好窖里还有去年的萝卜,炖一锅,够吃两天了。”
石野看着他利落地烧水、褪毛,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刀,在兔子皮上划开整齐的口子,动作熟练得不像个曾在戏台上穿绸戴缎的人。他想起第一次在山里见林清砚,这人连生火都不会,如今却能在灶台前掌勺,心里又暖又涩。
“我帮你劈柴。”他拿起斧头,往院角的柴堆走,斧头落下的声音沉闷有力,和厨房里菜刀剁萝卜的脆响,凑成了支笨拙的调子。
夜里,兔肉炖萝卜的香气漫了满院。两人坐在炕桌旁,就着昏黄的灯光,喝着热汤。石野总把肉往林清砚碗里夹,自己光啃萝卜,被林清砚用筷子敲了手背。
“你也吃,不然我也不吃了。”林清砚把碗推过去,眼里带着点固执。
石野赶紧夹了块肉塞进嘴里,烫得首哈气,却笑得眉眼都弯了:“好吃,比伙房大师傅做的强。”
林清砚没说话,只看着他吃,眼里的温柔像锅里化不开的油花。他最近在整理师父留下的乐谱,有些古谱的调子晦涩难懂,常常对着油灯琢磨到半夜。石野看不懂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却总在他揉眼睛时,默默递上杯热茶水;在他冻得缩手时,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
这天半夜,林清砚被冻醒了,发现石野不在身边。他披了件衣服出去,看见石野蹲在院角的铁皮棚下,手里拿着块木炭,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林清砚走过去,才发现他在画乐谱的符号,画得歪歪扭扭,像些奇怪的虫子。
“我看你总对着这些发呆,想学着认认。”石野的声音有点闷,“认会了,说不定能帮你点啥。”
林清砚的指尖触到地上冰凉的木炭痕,突然就红了眼眶。这些符号连戏班的老琴师都认不全,石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的人,却想用这种笨办法,陪他分担那些细腻的愁绪。
“不用学这些。”他蹲下来,握住石野冻得发僵的手,“你陪着我,就己经帮了我最大的忙了。”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水光,突然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粗粝的手掌护着他的后脑勺,避开那些扎人的胡茬:“我知道我笨,帮不上你整理戏文,也听不懂你唱的调子。但我有力气,能给你劈柴、挑水,能在有人欺负你时,把你护在身后。”他顿了顿,声音发颤,“这样……够不够?”
“够。”林清砚埋在他怀里,闻着那股熟悉的铁锈混着烟火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安心,“早就够了。”
第二天,石野上工前,往林清砚的书桌上放了样东西——是块打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用烧红的铁丝烫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我问过识字的工友,说这个字好。”他有点紧张,“你看……还行不?”
林清砚拿起木牌,边缘被磨得圆润,烫痕里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他知道石野是趁夜里偷偷做的,手上肯定又添了新伤。
“很好。”他把木牌摆在乐谱最上面,“比任何玉牌都好。”
石野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转身扛着工具出门时,脚步都轻快了些。
过了些日子,以前戏班的师弟突然找来,带来个坏消息——师父留下的几本孤本乐谱,被城里的古董贩子盯上了,说要高价收走,林家人嫌那些“旧纸”占地方,竟松了口。
“师兄,你快去看看吧,再晚就被他们拿走了!”师弟急得首跺脚。
林清砚的脸瞬间白了,那些乐谱是师父毕生心血,比他的命还重要。他转身就要往城里跑,却被石野拉住了。
“我跟你去。”石野的声音沉稳,“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林家老宅的书房里,古董贩子正戴着白手套,翻看着那些泛黄的乐谱,嘴里啧啧有声:“真是好东西,可惜落在不懂行的人手里。”
“放下!”林清砚冲进去,声音发颤,“那是我师父的东西,不准碰!”
“你谁啊?”贩子斜眼看他,“林家都答应卖了,你算哪根葱?”
“他是我罩着的人。”石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从工地赶来,身上还穿着沾着水泥的工装,像座铁塔堵在门口,“这东西,不卖。”
“你想抢?”贩子冷笑,“知道我是谁吗?”
石野没说话,只往前走了两步。他常年扛钢筋的肩膀宽得像座山,手上的老茧在灯光下泛着硬邦邦的光,那是比任何狠话都管用的威慑。
贩子的脸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你想干什么?我可报警了!”
“东西留下,你走。”石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不然我不敢保证这东西会不会‘不小心’被钢筋砸烂。”他晃了晃手里的扳手——那是他从工地带来的,还沾着铁锈。
林家的管家想上来拦,被石野一个眼刀瞪了回去。他在工地上见多了耍横的,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拳头比道理管用。
古董贩子看着石野手上的扳手,又看了看林清砚眼里的倔强,终于骂了句“晦气”,摔门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俩,林清砚看着那些安然躺在桌上的乐谱,突然腿一软,被石野扶住了。
“没事了。”石野的手掌托着他的腰,粗粝的掌心带着安稳的力量,“有我在,谁也拿不走。”
林清砚抬头,看见石野工装袖口磨破的边,看见他指关节上新鲜的擦伤,突然明白,有些细腻的东西,注定要靠粗粝来守护。就像这些脆弱的乐谱,需要石野的扳手来护;就像他这颗曾在戏台上摇摆的心,需要石野的真心来安。
回去的路上,林清砚把乐谱紧紧抱在怀里,石野走在他身边,替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纤细,一个宽厚,却紧紧依偎着,像幅最动人的画。
“石野,”林清砚轻声说,“以后我教你认乐谱上的字吧。”
石野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就是我笨,怕是要学很久。”
“没关系,我等你。”林清砚的声音里带着笑,“一辈子那么长,总能学会的。”
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石野握紧了林清砚的手,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成不了懂乐谱的文雅人,却能用这双扛过钢筋的手,为身边人撑起片天,护着那些易碎的细腻,守着这份踏实的暖。
就像院角的老槐树,枝干粗糙得像他的手掌,却能在春天抽出新绿,在夏天遮出浓荫,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着树下那方小小的、属于他们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