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役房深处,那间散发着霉味、劣质烟草和阴沟湿气的石屋内,周扒皮毒蛇般黏腻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污秽,死死钉在担架上两具毫无生气的“活尸”身上。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在空中虚点,口中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扎在疤面男和看守们紧绷的神经上。
“…寒气损耗费…浊气污染费…保管费…磨损费…”
“…连本带利…扒干净了…”
疤面男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的冷汗早己浸透内衫。他不敢反驳,更不敢有丝毫耽搁,只盼着尽快将这两尊“瘟神”甩脱出去。
“是…是!周管事!”他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锣,慌忙躬身应道,随即猛地转身,对着抬担架的看守们厉声低吼,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还愣着干什么?!抬走!西头棚子!快!”
看守们如蒙大赦,又如同抬着两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手忙脚乱地抬起沉重的担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周扒皮那令人窒息的小屋。门外污浊的空气扑面而来,竟让他们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错觉。
杂役房的西头,是整个区域最偏僻、最破败的角落。这里紧邻着倾倒泔水和废渣的巨大深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馊和腐烂气息,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粘腻、滑溜、颜色可疑的污垢。几间低矮的、由粗糙石块和朽烂木料勉强搭建的棚屋,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棚顶覆盖着破烂的草席和油毡,在污浊的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滑腻的苔藓,缝隙里是蟑螂和不知名小虫快速爬过的阴影。这里,是杂役房最底层中的最底层,是连最麻木的杂役都不愿靠近的垃圾场边缘。
看守们屏住呼吸,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将担架重重地扔在最大、也最破的那间棚屋门口肮脏的泥地上。溅起的污秽泥点沾满了担架边缘和看守们的裤腿。
“就…就这儿了!”一个看守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指着黑洞洞、散发着浓烈霉味的棚屋门洞。
“妈的…这鬼地方…”另一个看守看着担架上毫无知觉的两人,又看看这堪比猪圈的棚屋,脸上露出混合着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兔死狐悲。
“管他呢!扔进去!锁上门!赶紧走!”疤面男烦躁地挥手,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里的污秽和不祥沾染。
看守们粗暴地将林风和王铁柱连同担架一起拖进了棚屋。棚内更加昏暗,只有几缕光线从棚顶的破洞和墙壁的裂缝中艰难透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和地面上厚厚的、混合着不明污物的泥垢。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烂、腐臭和某种动物排泄物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窒息。几张破烂的草席胡乱铺在角落里,便是唯一的“床铺”。
看守们将林风和王铁柱像扔垃圾一样从担架上掀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泥地上。林风胸口的冰晶与地面污物接触,发出细微的“嗤嗤”声。王铁柱手中的魔刀刀尖在泥地上磕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哐当!”
看守们迅速退出棚屋,如同逃离瘟疫,将一扇摇摇欲坠、布满虫蛀孔洞的破旧木门狠狠关上,用一根锈迹斑斑、粗如儿臂的铁链牢牢锁死。沉重的锁链碰撞声在死寂的西头角落回荡,随即被淹没在深坑那边传来的、令人作呕的液体倾倒声和隐约的蝇虫嗡鸣中。
棚屋内,彻底陷入一片污秽与死寂交织的黑暗。只有林风胸口冰晶偶尔反射的微弱寒光,和王铁柱手中魔刀那内敛的暗红纹路,如同两只不祥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幽幽闪烁。
时间,在污浊与黑暗中缓慢流淌,如同粘稠的泥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数日。
棚屋那破败的木门外,沉重的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哗啦啦——!
锁链被粗暴地解开,丢在泥地上。
砰!
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刺眼的光线瞬间涌入,将棚屋内飞舞的灰尘和污浊的空气照得纤毫毕现。
两个身材魁梧、穿着外门低级弟子制式灰袍、但脸上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蛮横与不耐烦的汉子,堵在门口。他们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目光如同打量垃圾般扫过棚内污秽的地面和角落里两具毫无声息的身影。
“妈的!真臭!”左边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啐了一口。
“周扒皮真是会挑地方!把这两个半死不活的玩意儿丢这儿!”右边的麻子脸汉子瓮声瓮气地抱怨。
“少废话!赶紧抬走!送到地方好交差!这鬼地方多待一秒老子都折寿!”疤脸汉子不耐烦地挥手。
两人捂着鼻子,极其嫌恶地走进棚屋,如同躲避瘟疫般,小心翼翼却又粗暴地抓住林风和王铁柱冰冷僵硬的身体,将他们拖拽起来。林风胸口的冰晶寒气让疤脸汉子猛地缩了一下手,骂了一句晦气。麻子脸汉子则更加小心地避开了王铁柱紧握魔刀的手臂。
没有任何担架,两人就这么如同拖死狗般,一人拽着一个,将林风和王铁柱拖出了这间污秽恶臭的棚屋,拖过杂役房西头那令人作呕的泥泞地面,一路留下长长的拖痕。
污浊的空气渐渐被抛在身后。光线越来越亮。当穿过一道隔绝了杂役房区域与外门弟子居所区域的、爬满青藤的陈旧石拱门时,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骤然变得清新!虽然依旧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却再无半分杂役区那令人窒息的污浊与腐臭。光线柔和,微风拂面,带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
林风和王铁柱被粗暴地扔在拱门内侧一条铺着洁净鹅卵石的小径旁。身下是带着露珠的青草,柔软而冰凉。
小径蜿蜒向前,穿过一片…竹林。
并非凡俗的翠竹。这里的竹子,竹竿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青色泽,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竹叶细长,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芒,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微风吹过,竹叶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却如同环佩轻击般悦耳的“沙沙”声。整片竹林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如同晨曦雾气般的氤氲之中,那是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天地灵气!
灵气氤氲,纯净而温和,带着勃勃生机,无声地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片竹叶,每一寸泥土。吸入肺腑,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连灵魂深处的疲惫和污浊感仿佛都被洗涤了几分。
这里,便是外门弟子居所区域相对偏僻的一角——灵竹苑。
在竹林深处,靠近一面陡峭山崖的地方,有两间新近开辟的石屋。石屋不大,样式简朴,由切割整齐的淡青色岩石垒砌而成,屋顶覆盖着厚实的茅草。石屋前有一小片空地,同样铺着洁净的鹅卵石。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屋后方紧挨着山崖的地方,竟有一方小小的、深不见底的水潭。
潭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墨绿色,平静无波,如同镶嵌在竹林山崖间的一块巨大墨玉。水面倒映着摇曳的竹影和天空的流云,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波澜。一股极其精纯、却又带着沉重寒意的水属性灵气,如同沉睡的巨龙,从潭底深处无声地弥漫开来,与竹林间氤氲的温和木属性灵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与交融。
两个灰袍弟子粗暴地将林风和王铁柱拖到其中一间石屋门口,如同丢弃两件沉重的货物般扔在冰冷的鹅卵石地面上。
“就是这儿了!灵竹苑七号!”疤脸弟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指着石屋门楣上一个新刻的、歪歪扭扭的数字“七”。
“妈的,便宜这两个半死人了!这地方灵气可比杂役房强百倍!”麻子脸弟子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充满灵气的空气,语气酸溜溜的。
“强百倍也得有命享!你看他们这鬼样子!”疤脸弟子嗤笑一声,目光扫过林风胸口的冰晶和王铁柱手中的魔刀,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忌惮,“周扒皮说了,醒了就让他们干活!还债!这‘寒气损耗费’、‘浊气污染费’…嘿嘿,够他们还到下辈子!”
“走了走了!这俩晦气玩意儿,离远点好!”麻子脸不耐烦地催促。
两人不再多看一眼地上如同破麻袋般的两人,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翠的竹林小径深处。
灵竹苑七号石屋前,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深潭那如同沉睡般的沉寂。
林风的身体趴在冰冷的鹅卵石上,脸埋在带着露珠的青草中。灵竹苑浓郁精纯的灵气,如同最温柔的溪流,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被寒气侵蚀、被污秽沾染的皮肤。这股灵气不同于蚀骨洞底阴寒死气的霸道滋养,也不同于静渊阁偏殿内陈执事那包容道韵的压制。它温和、纯净、充满勃勃生机,如同最上等的疗伤灵药,无声地浸润着他千疮百孔的躯体,试图抚平那些被黑水腐蚀的坑洼,温暖那被玄冰冻结的经络。
然而,就在这纯净灵气的浸润下,他胸前那层深蓝色的封印冰晶,似乎微微地…松动了一丝。冰晶之下,那些被强行压制、陷入“沉眠”的墨绿根须,在感受到外界精纯温和的灵气刺激后,如同被唤醒的毒蛇,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一股冰冷、混乱、充满贪婪吞噬欲望的邪异波动,极其微弱地从冰晶缝隙中逸散出来,瞬间又被那冰晶和无处不在的温和灵气强行压制下去。但那一丝波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片祥和的竹林间,激起了第一圈不祥的涟漪。
王铁柱则仰面躺着,扭曲的右臂和塌陷的胸腔暴露在灵气氤氲的空气中。他那只紧握着暗红魔刀的右手,皮肤上蔓延的诡异暗红纹路,在接触到精纯灵气的瞬间,似乎也极其轻微地…亮了一下。刀身依旧沉静,魔纹内敛。但他身下不远处,那方深不见底的墨绿深潭,平静无波的水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那暗红魔刀的气息,极其隐晦地…触动了一下。
阳光透过摇曳的青玉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具依旧毫无声息、却各自潜藏着恐怖“奇技”之源的躯体上。灵竹苑的宁静祥和,如同脆弱的水晶罩,暂时笼罩着他们。但这宁静之下,被灵气唤醒的妖植根须的蠕动,深潭下未知的隐晦触动,以及那柄暗红死寂魔刀内蕴的凶煞…如同在深渊边缘沉睡的凶兽,随时可能睁开冰冷的眼眸。
竹林沙沙,深潭寂寂。只有那两具被遗弃在青草间的躯体,在精纯灵气的包裹下,如同被投入温床的诡异种子,等待着…苏醒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