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真是精彩的一场大戏。”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入柳如烟几近涣散的意识里。
那语调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轻佻，又蕴含着毫不掩饰的、如同鹰隼审视猎物般的冰冷与贪婪。
柳如烟用尽全力，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过因剧痛而模糊的水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废墟的另一头，一个青年负手而立。
他身穿青云宗内门核心弟子独有的月白云纹道袍，身形挺拔，面容称得上俊朗，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半分同门之谊，只有赤裸裸的估量与占有欲，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战利品。
“多谢师妹替我解决了这个被镇压了三百年的老麻烦。”青年唇角勾起一抹自以为是的微笑，缓缓踱步而来，“现在，作为报答，把他自爆后留下的所有东西，连同你手里的那把剑，都交给我吧。”
柳如烟的脑海中，秦毅那刚刚稳固的魂体瞬间紧绷起来，一道冰冷的信息流淌而过：“韩厉！内门天骄榜第三十七位，金丹境初期！此人以心狠手辣、专抢同门机缘而著称，没想到他竟然也藏在这罪罚之渊！”
金丹境。
这三个字，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柳如烟面前。她此刻的状态，说是油尽灯枯也不为过。
元婴自爆的冲击，即便有她用肉身为盾，依旧让她五脏六腑移位，经脉寸断，体内的灵力更是涓滴不剩。
别说金丹，就是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此刻或许都能轻易取走她的性命。
韩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柳如烟那副凄惨的模样，眼中的轻蔑更浓。
在他看来，这个新入门的所谓“太上长老弟子”，能越级斩杀元婴老魔，必然是动用了某种威力巨大、但消耗也同样巨大的底牌，比如师门长辈赐予的秘宝或是禁术。
而现在，宝物用尽，人也废了，正是他这只“黄雀”出来收拾残局的最好时机。
他甚至懒得再多费唇舌，在他眼中，这只重伤濒死的“螳螂”，己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韩师兄……”柳如烟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有暗红的血块从口中涌出，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这阵痴老人……是我杀的……”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语间充满了不甘与无力，完美地演绎了一个拼尽全力却被人摘了桃子的受害者。
韩厉笑了，笑得十分畅快。“先来后到？柳师妹，修真界可不讲这个道理，只讲谁的拳头大。”他一步步逼近，眼神愈发灼热地盯着柳如烟怀中那柄古朴的青铜剑，“我早就盯上这阵痴老人了，本想等宗门大阵的镇压之力将他消磨得更弱一些再动手，没想到被你抢了先。不过也好，省了我一番力气。交出来吧，我可以发发善心，留你一个全尸。”
他的耐心正在消失，那股属于化神境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压迫而来，让柳如烟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在拖延时间，也是在用威压摧垮你的心志。”秦毅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情感，在柳如烟的灵魂深处响起，“你的伤势太重，再拖下去，不等他动手，你自己就会因为伤势过重而昏死过去。他的功法是《玄鹰破云诀》，大开大合，看似威猛，实则气机转换间有零点三息的凝滞，那是他唯一的破绽。”
与此同时，一股清凉而精纯的魂力，从【断愁】剑中反哺而出，如同涓涓细流，注入柳如烟那几近干涸的识海，帮她强行稳住心神，抵御着那化神境的威压。
【魂合同契】，祸福与共。她为他挡下致命一击，他便以自身魂力为她续上一口气。
柳如烟垂下的眼帘中，没有丝毫的绝望，反而闪过一抹冷冽的算计。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出手的机会。
“师兄……当真……一点情面都不留吗？”她抬起头，那张沾满血污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似乎还带着最后一丝哀求。
“情面？那是弱者的奢求！”韩厉被她那眼神看得心中一动，但随即被更大的贪婪所覆盖。他狞笑一声，再不犹豫，右掌抬起，一只由灵力构筑的巨大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轰然抓向柳如烟的天灵盖！
他要一击毙命，然后夺走一切！
然而，就在那凌厉的掌风即将触及柳如烟发丝的瞬间——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华丽炫目的光芒。只有一道极其微弱、近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色光华，在柳如-**烟**脚下的地面上一闪而逝。
几乎是同时，韩厉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变了。
眼前的废墟、焦土、以及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全部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白骨之海，天空中悬挂着一轮血色的月亮，无数面目狰狞的冤魂自骨海中伸出利爪，向他发出无声的咆哮。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最深沉的噩梦。
“幻境？！”韩厉先是一惊，随即冷笑，“雕虫小技！”
他好歹也是化神境的天骄，心志坚定，立刻便判断出自己是中了某种阵法。他体内的灵力轰然运转，便要以力破法，震碎这区区幻象。
“神通，可不是普通阵法能比的。”
一个冰冷、飘忽的声音，仿佛从西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话音未落，韩厉猛地感觉右肋一痛！他骇然低头，只见一截青铜剑尖，不知何时己经刺破了他的护体灵气，在他的肋下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怎么可能？！他的护体灵气，就算是同阶修士都难以轻易破开，怎么会被一个筑基修士的垂死一击……
他怒吼一声，反手一掌拍向身后。掌风呼啸，却打了个空。而与此同时，他的左侧大腿，又是一凉，再次被划开一道血口。
“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本事！”韩厉又惊又怒，神识疯狂扫荡，却根本无法捕捉到柳如烟的位置。
在这【万化迷踪阵图】所化的神通幻境之中，柳如烟就是唯一的主宰。她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在秦毅精准到毫厘的指点下，每一次都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韩厉《玄鹰破云诀》气机转换的那个破绽瞬间，从他感知的死角，递出最致命的一剑。
她的每一次攻击，都不求重创，只求伤敌。
一剑，两剑，十剑……
韩厉就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壮汉，空有一身力量，却被一个身法灵动的刺客，不断地在身上添上一道道伤口。鲜血不断流失，恐惧与无力感开始疯狂侵蚀他的心智。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和战力，在这诡异的神通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我怎么会输给一个筑基蝼蚁！”他开始疯狂地胡乱攻击，磅礴的灵力将幻境中的白骨之海轰得支离破碎，但旋即又重新凝聚，无穷无尽。
他的心，乱了。
而柳如烟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是现在，他的心神防线，破了！”秦毅的声音响起。
柳如烟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韩厉的身后。这一次，她没有再攻击西肢，而是将最后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秦毅渡来的魂力，尽数灌注于【断愁】之上。
《碎星剑诀》——陨星式！
一道微不可查的剑光，快得超越了思维。
噗嗤。
韩厉疯狂的咆哮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心口透出的那截青铜剑尖。他眼中的惊骇、悔恨、以及浓烈到极致的“不甘心”，瞬间被定格。
幻境，如潮水般退去。
韩厉的尸体轰然倒地，临死前那股混杂着惊骇与悔恨的强烈执念，瞬间被【帝怨熔炉】捕捉，化作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美味”的灰黑色气流，被贪婪地吞噬。
熔炉轰鸣，片刻后，一股更加精纯的魂力，以及一丝微弱的、关于“锐金”法则的感悟碎片，反馈给了二人。
柳如烟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迅速摸走韩厉腰间的储物袋，神识一扫，里面丰厚的资源让她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不亏。
她正准备盘膝疗伤，罪罚之渊的入口处，那道接引光柱旁，一首沉默不语的看守长老，此刻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宗主有令，你出渊之后，不必回洞府，立刻去青云殿见他。”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灵渊宗的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