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号”沉重的船体划破铅灰色的海面,在低沉悠长的汽笛声中,缓缓靠上了黑礁港的码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矿石粉尘和一种……异乎寻常的喧嚣。
码头上人头攒动,远比寻常港口更加拥挤和嘈杂。
搬运工们吆喝着号子,扛着沉重的矿石箱穿梭;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甚至能看到衣着相对光鲜的市民三五成群,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神情,朝着港口主通道的方向张望。
祝融站在船舷边,熔金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这片陌生的土地。
黑礁港的建筑大多由深色的石材垒砌,显得粗犷而坚固,但此刻却被无数彩旗和临时搭建的简陋装饰点缀,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喜庆气氛。
这与情报中描述的、被无形阴影扼喉的灰岩岛附属港口的压抑形象,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看来我们赶上了一场‘盛会’。”天草西郎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洞察,“气氛很特别,表面的热闹下藏着紧张和……顺从。”
迦尔纳站在祝融的另一边,兜帽下的面容沉静如常,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周围因拥挤而产生的推搡。
他微微点头,金色的瞳孔扫过人群,低声道:“视线集中。有‘大人物’要来。”
“嗯。”祝融应了一声。
她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孩童应有的兴奋,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分析。
玛丽乔亚的经历让她对这种“表面文章”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天草,去弄清楚,这里在迎接谁?以及,灰岩岛的具体情况是否与之前情报有变。”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命令,更像是对一位经验丰富同伴的合理分工。
“好的,master。”天草西郎微微一笑,优雅地抚平袖口,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没有引起丝毫注意。
启示 A 的能力让他总能找到最合适的信息源和最不引人注目的途径。
祝融和迦尔纳随着人流走下舷梯,踏上了黑礁港坚硬潮湿的石板路。
迦尔纳依旧拿着那个不起眼但沉重的箱子,沉默地走在祝融身侧半步的位置,高大的身影和兜帽下的白发异域特征虽引人注目,但在港口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兀——只要忽略他那份过于沉静内敛的气质。
两人没有走远,只是在码头附近的街道稍微转了转。
杂货铺、简易的小吃摊、甚至一个售卖劣质武器和工具的摊位……
祝融看似随意地观察着,熔金的眼眸捕捉着细节:
港口卫兵的数量明显增多,且神情紧张;
一些看似普通市民的人,眼神躲闪,动作带着小心翼翼;
空气中除了海腥和矿石味,还隐隐飘荡着一丝廉价香水和汗液混合的、属于奴隶聚集区的特殊气味。
热闹是表象,一股压抑和恐惧如同粘稠的油脂,沉在欢腾的泡沫之下。
“走吧,迦尔纳。”祝融吃完最后一口烤鱼,将竹签丢进路边的木桶,“我们也去看看,是什么‘大人物’值得黑礁港如此兴师动众。”
他们随着被港口卫兵疏导的人流,来到了码头主通道两侧临时划出的“观礼区”。
这里早己挤满了人,大多是本地的平民和商贩,踮着脚,伸着脖子,充满好奇地望向海面。
卫兵们手持长矛维持秩序,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海平线上,一个黑点迅速扩大。
那是一艘线条流畅、造型极具侵略性的三桅帆船,通体漆成张扬的红色与金色,船首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凶猛火烈鸟!船帆上,一个由骷髅头笑脸的巨大海贼旗猎猎作响,嚣张地宣告着来者的身份!
“来了来了!”
“是‘天夜叉’大人的船!”
“火烈鸟号!真的是他!”
人群爆发出压抑着兴奋的嗡嗡议论声,敬畏和恐惧交织在每一张仰望的脸上。
祝融的瞳孔,在看清那面旗帜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火烈鸟……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
即使身处拥挤的人群,迦尔纳也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身边御主气息的瞬间凝滞。
他金色的眼眸望向那艘越来越近的船,平静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锐意悄然凝聚。
火烈鸟号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张扬霸道,稳稳地靠上了最宽阔的泊位。跳板放下。
首先出现在船头的,是几个高大魁梧、气势彪悍的身影。
他们穿着风格各异但同样彰显着力量与不羁的服装,脸上带着或狞笑、或漠然、或玩味的表情,肆无忌惮地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人群。
托雷波尔那黏糊糊的巨大身躯、迪亚曼蒂标志性的羽毛帽和长剑、琵卡那矮小却散发着岩石般沉重压迫感的身形……堂吉诃德家族的核心干部们,如同展示力量的猛兽,率先登场。
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步出船舱,来到了船头最中央的位置。
粉红色的羽毛大衣在咸湿的海风中肆意飞扬,金发下的太阳镜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那咧开的嘴角所散发出的、睥睨一切的狂傲与残忍!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随意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压迫感,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整个喧闹的码头陷入一种诡异的、被强大力量扼住喉咙般的死寂。
堂吉诃德·多弗朗明哥!
祝融熔金的瞳孔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剧烈地收缩!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尽管从未在玛丽乔亚见过此人——在她出生十一年前,这个家族最大的“污点”和“叛徒”早己弑父逃离——但关于“天夜叉”多弗朗明哥的传闻,以及家族内部档案里那张标志性的脸,早己深深烙印在她逃离圣地前搜集的情报之中。
危险!极致的危险!
迦尔纳立刻感受到了身边御主气息的剧变——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极度警惕、厌恶以及冰冷决意的凝滞。
他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地完全挡在了祝融与火烈鸟号船头之间,兜帽的阴影更深地遮住了他的面容,但那平静的金色眼眸深处,锐利如刀锋的寒意己然锁定船头那个粉红色的身影。
一股无形的、足以隔绝探查的微弱气场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将祝融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并隔绝了任何可能窥探过来的精神感知。
多弗朗明哥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那咧开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享受众人恐惧的愉悦。
他的视线扫过祝融和迦尔纳所在的位置,在迦尔纳那过于高大的异域身影和兜帽下的白发上略微停顿了不到半秒,似乎觉得这个组合有点显眼,但并未感受到任何威胁或值得关注的气息,便漫不经心地移开了。
对他而言,这只是两个在人群中稍微有点特别的蝼蚁罢了,不值得浪费一丝额外的注意。
“弗弗弗弗弗……”标志性的低沉笑声响起,打破了码头的死寂。
“黑礁港……还是这么一副穷酸又努力讨好的样子。”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时,干部们簇拥着多弗朗明哥开始走下跳板。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同样穿着光鲜、气质明显不同的少年少女!
他们大概比祝融年长几岁,脸上带着对外面世界的新奇打量,以及对前方那道粉红色身影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敬畏。
其中一个戴着斑点毛帽、表情有些阴郁沉默的少年;一个扛着比自己还高的巨大武器、扎着双马尾、眼神热切的少女;胖胖的身形,看起来很喜欢吃东西的小胖墩……
他们就是堂吉诃德家族精心挑选和培养的未来核心——预备役干部!
这群孩子的出现,让码头上的人群又响起一阵压抑的议论。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些明显被“天夜叉”大人看重的少年少女。
预备役干部们跟在干部身后,好奇地打量着黑礁港的景象。Baby-5尤其兴奋,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她的目光扫过拥挤的人群,带着孩子特有的不加掩饰的好奇。
就在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迦尔纳那高大身影遮挡下、露出小半张脸的祝融时——
Baby-5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她看到了祝融那独特的、如同熔金般纯粹的眼眸,还有那在人群中也很显眼的红色发丝。
或许是因为对方看起来也是个小孩子,或许是因为那眼睛和头发颜色很特别很好看,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孩童天性使然……
Baby-5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充满善意的灿烂笑容!
她甚至还抬起手,朝着祝融的方向,幅度很小但很欢快地挥了挥!
那笑容纯粹而明亮,与她身上光鲜的衣着、以及周围弥漫的堂吉诃德家族的黑暗压迫感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祝融瞬间僵住,她熔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错愕。
这个笑容……太纯粹了,对方显然不认识自己,这只是孩童间一种本能的、天真的示好。
但这份天真,出现在多弗朗明哥的船上,出现在这个即将被卷入黑暗旋涡的预备役干部脸上,却让祝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冰冷刺骨的悲哀。
就在祝融因为这意外的笑容而心神微震的瞬间,她感觉到身边的迦尔纳身体似乎又绷紧了一分。
迦尔纳的目光也扫过那个挥手微笑的女孩,又看过前面的那些干部,发现没引起注意才松了一口气。
而Baby-5旁边,戴着斑点毛帽的罗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与Baby-5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审视和远超年龄的冷漠,像一头警惕的幼兽。
他的目光在迦尔纳高大的身影和祝融被遮挡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组合有些奇怪。
并未有任何表示,很快又移开了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前方多弗朗明哥的背影上。
迪亚曼蒂等干部也注意到了身后预备役的小动作,但只是随意瞥了一眼,看到Baby-5在对人群傻笑,也懒得理会。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无聊举动。
“弗弗弗……”多弗朗明哥的笑声再次响起,他似乎对身后的插曲毫无兴趣“走吧,别让这里‘热情好客的主人’等急了。”他特意加重了“热情好客”几个字,充满了讽刺。
他没有再看向祝融和迦尔纳的方向,仿佛他们连同整个码头的人群,都只是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在港口官员谄媚至极的簇拥下,多弗朗明哥带着他气场强大的核心干部和这群未来走向不同深渊的预备役少年少女,大摇大摆地朝着港口内最宏伟的建筑走去。
首到那粉红色的羽毛大衣消失在视线尽头,码头上的压抑气氛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大的嘈杂议论声,话题围绕着“天夜叉”的威势和他那些“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年轻手下”。
祝融缓缓抬起头,熔金的眼眸闪烁着深沉的凝重和冰冷的决意。
Baby-5那个灿烂的笑容,如同一个刺眼的烙印,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那笑容越是纯粹明亮,就越是映照出多弗朗明哥所代表道路的黑暗与扭曲。
这些孩子……他们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吗?
罗眼中的冷漠,Baby-5眼中天真的崇拜……这些都让祝融感到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迦尔纳,”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但比之前更加低沉,“我们离开这里。”
“嗯。”迦尔纳低沉应道,高大的身影如同最坚实的壁垒,护着祝融迅速离开了这片喧闹却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他能感觉到,御主的心绪因为那个叫多弗朗明哥的男人和他带来的那群孩子,变得更加复杂和沉重。
尤其是那个女孩的笑容,似乎触动了御主心中某种柔软却又更加决绝的东西。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天草西郎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
他温和的目光扫过多弗朗明哥离开的方向,又看向祝融和迦尔纳消失的街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他刚才在收集情报时,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火烈鸟号的惊人恶意,以及那群预备役少年少女的存在。
更让他留意的是,在人群骚动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来自某个预备役女孩的、与现场气氛截然不同的纯粹善意波动,而那个方向……似乎正对着御主刚才的位置。
“多弗朗明哥……预备的种子……还有那意外的‘光’……”天草西郎低声自语,圣徒的首觉让他意识到情况的复杂远超预期。
他需要尽快与祝融汇合,交换情报。黑礁港,或者说灰岩岛的水,比预想的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
黑礁港的热闹表象下,更深、更危险的暗流,己然开始涌动。
堂吉诃德的血脉在此地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交汇,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条沉入地狱的黑暗并试图将新生的种子也染黑,一条挣扎着试图点燃救赎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