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
那股从西面八方汇聚过来的东西，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持续不断地扎进白绮的身体里，带来一种奇异的饱胀感。
精力充沛得有点过剩，耳朵里塞满了声音：远处贫民窟小孩饿极的哭嚎、老鼠在垃圾堆里翻找的悉索、风穿过教堂新糊上烂泥的破窗缝隙……还有地下深处，那股子若有若无、像馊饭发酵的腐朽甜腥味，魔王残渣的臭气，在信仰力的冲刷下，位置感变得异常清晰。
麻烦，但也……有点用。
白绮歪在垫了厚厚干草和破布的椅子上——这是信徒们自发“进贡”的，勉强坐起来没那么硌屁股。
她眯着眼，看教堂门口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小广场。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比昨天又多了几圈。
阿强正满头大汗地指挥几个混混，把浑浊不堪的“净心圣水”从破瓦罐倒进更小的瓶瓶罐罐里，分发给排成长龙的贫民。
林风带着几个新收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惶恐又掺杂着狂热的半大小子，维持着歪歪扭扭的队伍秩序。
磕头的人更多了。
那股暖流就更足。
白绮猛地坐首，手指烦躁地在椅子扶手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人多！人多力量才大！光这一个破地方，挤成沙丁鱼罐头，暖流也就这么点！够干屁！
她目光扫过忙得脚不沾地的阿强，抬脚就踹在他撅着的屁股上。
“哎哟！”阿强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瓦罐砸了，惊恐地回头，“大…大人？”
“发个水磨磨唧唧！”白绮不耐烦地一指门外黑压压的城市轮廓，“带人！就这几个，”她下巴朝林风旁边那几个半大小子点了点，“去城里其他耗子窝！西边、南边、北边！还有那些味儿最冲的地方！”
她鼻翼翕动，精准指向几个魔王残渣污染气息更浓烈的贫民窟方向。
阿强一脸茫然：“去…去干啥？”
“干啥？”白绮嗤笑一声，手指对着自己这个破教堂划拉一圈，“照这里的样子，给老子弄！弄十个…不，有多少破地方弄多少！新的‘坛’！懂？”
开分店！
阿强眼珠子瞪圆了，嘴巴张得能塞鸡蛋。
林风也愣住了，随即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
“地方呢？大人？”林风追问，声音有点发颤，是激动的。
“地方？”白绮像看傻子，“够破！够大！没人要的破屋子、烂棚子，就是好地方！原来有主的？”她眼神一冷，瞥向林风手里拎着的那根充当“秩序棍”的粗木棒，“拎着这玩意儿去，跟他好好‘讲讲道理’！讲不通？”
白绮嘴角扯出一个冰碴子似的弧度：“报老子名号！”
林风握着木棒的手猛地一紧，重重点头：“懂了！教主娘！”
“还有！”白绮叫住就要冲出去的两人，指着教堂正前方那面石壁，上面“给老娘磕头！记住是老娘救了你们！”两行大字在阳光下张牙舞爪，“新地方，门口，照这个，给老子刻上！拳头砸！砸得越深越显眼越好！”
“是！”阿强和林风吼了一嗓子，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像打了鸡血的野狗，嗷嗷叫着冲出了教堂，扑向更广阔的“市场”。
效率出乎意料的高。
或者说，在这座城市最肮脏的角落，废弃的破屋烂棚子遍地都是。
南城窝棚区，一个比主教堂更破、更大、散发着浓烈鱼腥和腐烂垃圾气味的废弃船坞，成了第一个挂牌营业的“物理超度分坛”。
门口崭新的、歪歪扭扭却力道十足的两行大字，是用拳头硬生生砸在腐朽木门板上的，木屑还新鲜地翻卷着。
白绮亲自来“剪彩”。
船坞前的烂泥空地上，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南城贫民。
他们眼神麻木中带着一丝好奇，更多是长久苦难磨出的死寂。
空气里弥漫的腐朽甜腥味，比主教堂那边更浓一点，像湿透的烂木头在阴沟里沤了很久。
阿强紧张地咽着唾沫，双手捧着一块巴掌大的破瓦片，献宝似的递到白绮面前。
瓦片边缘渗着丝丝缕缕粘稠的黑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大人…刚…刚从那边臭水沟捞上来的…味儿冲得很…”
白绮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起瓦片，像捏着一只死蟑螂。
她目光扫过下面黑压压、眼神浑浊的人群。
“看好了。”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
没有吟唱，没有手势，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前摇。
就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她那只看起来纤细柔软、指关节处还沾着点灰的手，五指随意地一收拢。
噗。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那块渗着黑气的破瓦片，在她掌心连半秒都没撑住，瞬间化作一撮极其细腻、均匀的黑灰色粉末。
那几缕挣扎扭动的黑气，如同被投入无形烈焰的冰丝，连“嗤”声都来不及发出，瞬间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净。利落。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力量感。
整个烂泥地，死寂一片。
只有风吹过破船帆的呜咽。
几秒钟后。
“神迹！是教主娘的神迹！”一个干瘦的老头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烂泥里，额头重重磕下，溅起肮脏的水花。
“教主娘显灵了！”抱着孩子的妇人跟着跪下，声音带着哭腔。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黑压压的人群瞬间矮下去一大片。惊恐、茫然、最终被一种狂热的敬畏取代。无数道滚烫的、带着祈求的目光，死死钉在船坞门口那个穿着旧病号服的身影上。
“圣水！我们要圣水！”有人嘶哑地喊起来。
人群瞬间骚动，朝着抱着瓦罐的阿强和分坛的几个“工作人员”涌去。
白绮甩了甩手，粉末簌簌落下。
她看着下面瞬间点燃的狂热和汇向自己的、明显增强了一截的暖流，烦躁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丝丝。
有用。
虽然麻烦。
阿强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抱着瓦罐像抱着炸药包，哭丧着脸朝白绮这边投来求救的目光。
白绮走过去，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路。
她一把揪住阿强的后衣领，把他从人堆里拎出来点。
“慌个屁！”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碴子，“老子让你当‘经理’，不是让你当软蛋！”
阿强腿肚子还在转筋：“大…大人…人太多了…要是…要是有人闹事抢东西…”
“闹事？”白绮眉毛一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吃啥，“报老子名号！”
“报…报了名号还不管用呢？”阿强声音发抖，想起被堆在门口当罗汉的赵家打手，还有胸甲被捶扁的圣骑士。
白绮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期待的笑容，拍了拍阿强吓得冰凉的脸颊：
“那就等着。”
“等老子过来——”
她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拍死他。”
她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棱的寒风，刮过阿强的耳膜，也刮向船坞外不远处，那片堆满废弃渔网和破木箱的阴暗角落。
角落里，两双眼睛死死盯着船坞门口发生的一切。
一双属于穿着洗得发白旧袍子的学徒，他飞快地在膝盖上的羊皮纸上记录着什么，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低声对旁边的人说：“埃兰导师，看到了吗？不是法术波动！是首接抹除！源质级的湮灭！这能量性质……太纯粹了！”
另一双眼睛属于一个裹在深灰色不起眼斗篷里的身影（埃兰法师），只露出花白的胡须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沉默地看着白绮拍碎瓦片、震慑人群、最后对阿强说出那句“拍死他”。
浑浊的眼珠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凝重和一丝……难以遏制的探究。
“通知塔里，”埃兰法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圣血’预案等级……上调至最高。还有，告诉教会那个老顽固卡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船坞门口那两行刺眼的大字，“‘净化’？呵……让他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让那位‘教主娘’拍一巴掌的。”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圣心康复中心顶楼。
穿着笔挺白大褂的王医生，死死攥着窗棂。
她脸色惨白地看着远处城市上空——虽然看不见具置，但她仿佛能感受到某种无形的、混乱的、让她心悸的“东西”正在多个地方滋生、壮大。
那个废弃教堂方向传来的“神迹”传闻，还有审判骑士团灰溜溜败退的消息，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转身，扑向办公桌，抓起羽毛笔，在一张昂贵的信笺上疯狂书写，墨迹因为手的颤抖而晕开大片：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那个白绮……她不是妄想症！她是真正的……灾厄之源！必须在她彻底成势前……清除！否则整个城市，甚至王国……都要为她陪葬！动用家族影卫！不计代价！立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