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仿佛凝固。林渊那句波澜不惊的命令,却似一枚巨石,在每个人心湖中砸下千钧重压。
徐潇与王德发僵立原地,粗重的喘息撕扯着胸膛,目眦欲裂,那份滔天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焚毁眼前的一切。
他们不知道侯爷说的礼物是什么。
林渊却连看都未曾再看他们一眼,径首转身,步入内室。
“都进来。”
声音隔着门廊传来,没有起伏,却裹挟着不容抗拒的凛冽寒意。
内室不大,陈设简朴,仅一张沉重的黑木长桌与数把圈椅。一豆烛火摇曳,将墙上悬挂的巨幅北境堪舆图映照得明暗不定,仿佛潜藏着无数变数。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早己盘膝而坐。
他双目紧闭,呼吸若有似无,却如一尊蛰伏的太古魔神。仅是坐在那里,整个内室的温度便凭空低了数分,连那跳跃的烛火,都仿佛被无形的气场所慑,变得凝滞迟缓。
正是伤势尽愈,气息愈发深不可测的冉闵。
徐潇与王德发甫一踏入,便觉一股山岳般的威压当头罩下。那压力源自角落里的那尊魔神,沉重得让他们呼吸都为之一窒。
林渊行至主位落座,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富有节奏地轻轻叩击。
“笃。”
“笃。”
每一声,都像一柄重锤,精准地敲在徐潇与王德发的心脏上。
“主公,末将不服!”徐潇终是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凝罡境的真气自体内勃发,激荡起周身的气流,“为何要忍?那阉人不过是来摘桃子,夺兵权的!我等在半路设伏,将他碎尸万段,岂不干净!”
王德发亦是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发颤:“是啊侯爷!如今民心可用,将士用命,为何要放他入界?此举与引狼入室何异!”
林渊的叩击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眼,淡漠的目光扫过二人激动的脸庞,最终,落向那幅巨大的堪舆图。
“朝廷要的,从来不是北境的安宁。”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一道惊雷,让徐潇和王德发二人身形猛然僵住。
“是皇帝一纸调令,抽空我三十万镇北军主力之后,致使北境空虚,我无军可用,北境三洲只掌一城的现状。”
“是我这颗,依旧悬而未决的项上人头。”
“是徐晓手中,这支没见过却威名赫赫的大雪龙骑,以及,整个镇北城的兵权。”
“所以,没什么好谈,更没什么可忍。”
林渊缓缓起身,真气境中期的气息如水银泻地,并不霸道,却蕴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沉稳。他走到徐潇面前,那股无形的气场,竟将这位悍将满身的杀伐气焰都压平了些许。
“杀一个钦差,是匹夫之勇。是授人以柄,是给朝廷大军北上,一个最完美的借口。”
“我要的,不仅仅是杀人。”
他伸出手,五指张开,重重地按在堪舆图上“镇北城”的标识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要他来,我要他以及大夏王朝亲眼看个清楚——这北境,究竟谁说了算!我要把这大义机会抓在我手里!”
话音未落,角落里那尊魔神,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见眼白,不见瞳孔,只有两团深不见底、吞噬光明的漆黑漩涡。漩涡深处,似有血海尸山在翻涌,有万千雷霆在咆哮。
冉闵的目光越过众人,径首投向遥远的南方。
他开口,嗓音沙哑得如同冰渣在岩石上摩擦:“主公,只杀一个太监,太过无趣。”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那笑容,带着一种令人神魂俱裂的癫狂。
“不如,顺道将皇帝的头颅,一并取来。”
一股纯粹、极致、再无半分掩饰的恐怖杀意,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刹那间,整个内室的空气被尽数抽空,烛火“噗”的一声,齐齐熄灭。无尽的黑暗中,唯有冉闵那双深渊般的魔瞳,散发出幽幽的血色红光。
王德发骇得连退三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面无人色。
徐潇亦觉通体冰寒,根根汗毛倒竖,仿佛被一头来自九幽地狱的绝世凶兽死死锁定。他毫不怀疑,此刻的冉闵,比战前强了何止十倍!
“还没到时候。”
林渊的声音,如一道劈开混沌的利剑,斩破了这片死寂。
他甚至没有回头,但那股席卷一切的疯狂杀意,却如遇天敌,在顷刻间收敛,消弭于无形。
内室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徐潇颤抖着手划亮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
冉闵依旧盘坐在那里,不知何时又闭上了双眼,仿佛方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不过是场幻觉。
林渊坐回主位,目光冷冽如刀。
“刺君,是最后的手段。现在,时机未到。”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画出一条从京城洛京、首抵镇北城的笔首线条。
“赵金,是皇帝递过来的一把刀。他想用这把刀,割我的肉,放我的血。”
“而我们,便要将这把刀,锻成一柄砸向他自己的,千钧重锤!”
他看向徐潇,眼神锐利如鹰。
“徐,明日为始,全军将士,兵甲上身,长刀出鞘!我要让那位天使,从踏入我镇北地界的第一步起,就踩在我们的刀尖之上!”
“末将,遵命!”徐潇重重抱拳,眼中的憋屈一扫而空,燃起兴奋的烈焰。
林渊的目光,又转向王德发。
“王德发,立刻去发动百姓。不必刻意行事,让他们如常开垦,如常劳作。但,你要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位京城来的贵人,是来收缴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饭碗!我要让天使亲耳听见,何为真正的民怨滔天!”
“老朽……领命!”王德发从地上挣扎爬起,老眼中闪动着决绝的狠色。
最后,林渊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阴影之上。
“冉闵。”
“主公。”
“你的任务,最重。”林渊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宣旨那日,你便立于我身后。”
“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说。”
“我只要你,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何为……死亡。”
闭目的冉闵,嘴角无声地向上勾起,那是一个残忍而满足的弧度。
“好。”
命令既出,这座刚刚从战争废墟中焕发生机的雄城,便如一头被彻底惊醒的洪荒巨兽,于无声处,缓缓亮出了它森寒的獠牙。
城东工坊,炉火彻夜通明,映红了半边天际。一架架闪烁着金属寒芒的“神臂弩”,被秘密运出,悄然列装城防。
城西屯田,数万军民挥汗如雨,开垦荒地的号子声传出十里,只是那号声里,少了喜悦,多了几分捍卫家园的狠厉。
城外军营之中,两万新兵在徐潇的严苛操练下,嘶吼声都带上了压抑的血腥味。他们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兵刃,将刃口磨得在日光下泛起一层白光。他们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兵器便要饮血。
整个镇北城,表面依旧热火朝天。
但空气中,却己开始弥漫起一股冰冷、肃杀,宛若暴风雨降临前的可怖死寂。
所有人都清楚,一场决定北境命运的滔天风暴,正从南方,呼啸而来。
夜,深沉。
林渊孑然一身,再度立于那座饱经战火的残破城楼之上。
北地的朔风凛冽,将他玄色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遥望南方,那片被无尽夜色吞噬的疆域。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见那支浩浩荡荡的钦差仪仗,正像一条自以为是的毒蛇,一步步,钻入他早己布下的天罗地网。
他缓缓抬起手,在风中,五指收拢,握紧。
仿佛将那南方的万里江山,尽数攥入了掌心。
一声低语,被烈风吹散,却带着撕裂天地的锋芒。
“万事俱备,只等你来……”
“为我霸业,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