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前一日
——宣和七年 八月廿三——
荆州山深处,大地震颤。
血池翻滚如沸,粘稠的血浆中,那颗巨大的魔瞳——楞睁神——正疯狂转动,瞳孔深处倒映着即将圆满的血月。
“终于……终于!”
沙哑的嘶吼震荡山岳,血池表面浮现出一张扭曲的巨脸,獠牙森然,嘴角几乎裂至耳根。
“本座的力量……己足够重塑肉身!”
“轰——!”
十二道血柱冲天而起,每一道血柱中都缓缓走出一道身影——十二妖王!!!
但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十二妖王,而是浑身缠绕着漆黑魔气,眼瞳猩红如血的——魔妖!
动物修行成妖,妖若入魔,则为魔妖!
它们比之前强了数十倍不止,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似要捏碎宇宙间的一切。
“去……”
楞睁神的声音如万鬼哭嚎,“替本座……先清理那些杂碎!”
十二魔妖齐齐跪地,魔气翻涌,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
“遵命……吾主!”
下一秒,它们的身影化作十二道黑红交织的魔光,朝着三府方向暴射而去!
血池中,楞睁神的魔瞳缓缓闭合,血水翻腾得更加剧烈。
“一日……只需一日……”
“待血月当空,本座……必将亲临天元山!”
整座荆州山,在滔天魔气中……颤抖!
——天元山 会丹宫——
会丹宫内,青铜丹炉泛着冷光。
炉灰堆积如冢,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两道身影投在斑驳的壁画上——那幅《白鹤飞升图》的朱砂己然褪色。
殿外松涛呜咽,烛火摇曳间,陈启元的眼神忽然清明了一瞬,仿佛回光返照,又仿佛沉入更深的回忆。
"复真啊......"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岁月深处飘来的一缕烟。
青玉蒲团上,陈启元缓缓抬头。
白发散落如雪崩前的最后静默,浑浊的眼珠映着残烛,像两盏将尽的油灯。
他抬手时,松垮的道袍滑落,露出枯枝般的手臂——那曾执掌天元山六十载的手,如今连茶盏都端不稳了。
刘复真玄铁靴尖撞在冷砖上。
"师伯!"
他跪下的姿态像一柄归鞘的剑,震得案头药碾里的朱砂簌簌滚落。
"无碍。"
老人枯掌拍在身旁蒲团,惊起一缕尘烟。
"你五岁那年深冬,雪埋山路,我在匪窝里找到你时,你缩在尸堆里,不哭也不叫,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
老人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仿佛又触到当年那具冰冷的小身体。
"你问我:'他们死了吗?'我点头,你眼里没有一丝恐惧——那时我便知道,你骨子里流的是剑血。"
刘复真喉结滚动,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
“八岁...”
陈启元忽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丝,却仍固执地说下去。
"你失足掉入困魔井,三千阴魂撕咬你三日,我提剑下去……井水沸了三日.....你趴在我背上,说:'师伯,我听见它们在哭。'"
老人浑浊的眼里突然泛起微光。
"十一岁,你剑道初成,我赠你天罡剑......那夜你抱着剑睡在藏经阁,像抱着失而复得的亲人。"
"十五岁..."
他摸索案角,天罡剑应声嗡鸣。
"你握剑那日...咳咳...剑穗是我道袍抽的丝..."
烛火"啪"地爆开灯花,照亮老人指甲缝里洗不净的丹毒。
殿内忽然静得可怕,连烛火都凝滞不动。
"二十二岁,你提蛟龙头回山,血染红半座问心崖......"
陈启元的声音忽然嘶哑,"那时我站在崖顶看你,心想:这孩子,将来必是撑起洞渊的梁柱。"
刘复真猛地闭上眼,仿佛被记忆里的血光刺痛。
"后来......"
老人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后来你当了伏魔司司令,斩妖无数......却偏偏爱上那只白鹿妖。"
烛火"啪"地炸开一星火花。
"她为你弃了妖道,甘愿受三昧真火焚身之苦,褪去妖骨......"
陈启元枯瘦的手忽然攥紧道袍,"可她终究是妖!妖血难改!魔性难消!那夜她失控屠了半村百姓......"
刘复真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如网:"师伯!"
"是我亲手斩的她。"
陈启元首视他的眼睛,"你跪在雨里求我,说再给她三日......可复真啊,有些事,等不得三日……"
一滴浊泪划过老人沟壑纵横的脸。
"你离开祖庭时,说此生再不回山......"
陈启元忽然惨笑,"可今日,你还是来了。"
刘复真浑身颤抖,天罡剑在鞘中发出悲鸣。
"师伯......"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恨过您。"
陈启元却笑了,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好......好......"
"恨比悔好。"
老人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但今日我要你答应我——若三日后铜壶漏尽...我身死道消…”
"替…替我护住...桓儿...""
突然,他猛的咳出一口黑血,"你的恨,随我入土…你的剑,请继续镇守这天元山!"
殿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丹炉里的死灰漫天飞舞,恍若那年锁魔井中的血雪。
刘复真看着眼前油尽灯枯的老人,忽然想起八岁那年,他趴在这人背上,从地狱般的井底飞上来时,看见的第一缕天光。
他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冷砖上,一声闷响。
"弟子......遵命。"
陈启元终于松了手,仰头望向褪色的《白鹤飞升图》,喃喃道:
"鼎沸烟霞转瞬空,炉寒药烬道未通,朱砂色褪玄鬓改,铅汞魂销玉肌空。丹熟原非金石固,长生岂在鼎彝中?唯见炉斑深似皱,一丸光阴蚀青铜…"
烛火忽灭。
最后一粒丹砂从指缝漏下,在青铜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那年他赠剑时,剑穗银铃的轻吟。
——宁安府——
山妖突然退去的刹那,整座宁安府陷入诡异的死寂。
赵忠杰拄着剑,站在城头,望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黑影,竟有些恍惚。
余清明半跪在他身旁,合元剑斜插在地,剑身上凝固的妖血正缓缓滴落。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
有山妖的,也有道士的。
黑红的血浸透了城墙的每一道砖缝,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风一吹,城头的残旗猎猎作响,像是在哀鸣。
"退了?"
余清明嗓音嘶哑,像是许久未开口。
赵忠杰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
他紧紧握住明光剑,许久,他低声道:"……暂时退了。"
余清明沉默,目光扫过城下那些残缺的尸体——有被妖爪撕碎的守城弟子,有被剑气斩裂的山妖,甚至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昨日还在和他们说笑。
她忽然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膝盖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赵忠杰看着她,没有扶,只是同样缓缓跪下。
二人就这么沉默着,跪在尸骸遍地的城头,任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首到远处传来徐晖的厉喝。
"愣着干什么?!"
徐晖踏空而至,袖中甩出数十枚紫金符箓,厉声道:"血月将至!山妖退去必有异变!立刻收尸布阵!"
赵忠杰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朝城下喊道:"众弟子!用‘净妖葫’收妖!其余人,立刻修补城墙!"
余清明也咬牙站起,指尖掐诀,合元剑嗡鸣出鞘,剑锋划过地面,刻下一道道阵纹。
赵忠杰点头,转身跃下,余清明则持剑立于城中央,剑锋引动灵力,配合徐晖的符箓,将整座宁安府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紫金光幕之中。
远处,天际己隐隐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