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回来了。”
陈守凡把背包放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哎！凡娃回来啦！” 母亲苏贵芬正坐在店堂里的小马扎上，手里飞快地糊着一个金元宝，闻言抬起头，蜡黄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迎上来，想帮儿子拿行李，又看到自己沾满金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才作罢，“路上累不累？饿了吧？妈给你留了饭，在锅里热着呢！”
父亲陈忠华坐在稍里面的工作台后，正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给一个刚扎好的纸人“开脸”——用细细的毛笔点上眼睛和嘴巴。
他听到声音，只是“嗯”了一声，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有些刺眼，脸上沟壑纵横，眼神疲惫却带着温和：“回来就好。先去吃饭。”
陈守凡的暑假生活，就在这间弥漫着特殊气味的香烛店里，正式开始了。
天刚蒙蒙亮，他就得起床，帮父亲把沉重的纸扎品（花圈、摇钱树、金山银山）搬到店门口码放整齐。
然后开始一天的“流水线”作业：裁剪黄表纸、折叠金元宝、给纸人糊上花花绿绿的纸衣裳、给成捆的香烛贴上印有店名的红纸标签……这些活计单调、重复，双手很快就会被浆糊、金粉和纸屑弄得黏糊糊、脏兮兮。
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嗡嗡作响，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和飞舞的纸屑。
汗水顺着额头、脖颈滑落，浸湿了洗得发白的旧T恤。
顾客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邻居，或是从更偏远乡下来采买祭品的人。
有人沉默地挑选，有人絮絮叨叨说着刚过世亲人的事，也有人会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半天。
陈守凡需要耐心应对，收钱找零，打包商品。苏贵芬偶尔会让他去库房搬货，沉重的纸箱压在肩上，留下深深的红痕。
忙碌的间隙，陈守凡会坐在角落那张沾着点点浆糊的小板凳上，拿起一本翻得卷了边的《宁溪县志》或者从旧书摊淘来的《巴渝民俗考略》。
阳光透过积着灰尘的玻璃窗，形成一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细小的纸灰在无声地打着旋儿。
他就在这光柱的边缘，就着店里特有的气味和门外偶尔传来的车铃声、叫卖声，沉浸到那些泛黄的历史和早己湮灭的风俗里。
县志里关于“宁溪古渡”、“前清义庄”、“民国匪患”的只言片语，民俗考中记载的“跳端公”、“送瘟神”等古老仪式，都成了他暂时逃离枯燥现实的小舟。
有时他会望着店里那些形态各异的纸扎品出神，想象着它们背后寄托的生者哀思，以及那些早己消逝的、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朴素信仰。
父亲陈忠华依旧沉默地扎着他的纸人纸马，偶尔咳嗽几声。
母亲苏贵芬则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永远有糊不完的元宝，折不完的纸钱。
店堂里堆叠如山的祭品，在夏日闷热的空气里，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它们是为死亡准备的，却构成了这个家庭赖以生存的全部。
深夜，宁溪县的蝉鸣暂歇，只剩下风扇在老旧窗框里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陈守凡刚帮父亲收拾完工作台，洗掉手上黏腻的浆糊和金粉，回到自己狭小、堆满杂物的房间。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叮咚”
微信群的消息提示音响起，陈守凡刚刚点开群名为“峡谷拆迁队（5）”的群聊，颜珂的声音立刻跳了出来，带着点慵懒的微醺感，背景音似乎还有轻柔的音乐：“@全体成员 上线！上线！刚陪我爸应酬回来，喝了点果酒，急需峡谷的刀光剑影醒醒脑！谁不来谁是小狗！”
紧接着是向华粗犷的语音，夹杂着工棚特有的嘈杂背景音：“来了来了！刚下工，澡都没洗！等我五分钟，马上用流量上线！今天必须带飞你们！”
李明的声音带着超市收银台的电子音效：“刚盘完货，累死爹了！等我！今天我要玩打野，让你们看看超市一哥的节奏！”
沈雨湫的文字消息紧随其后，言简意赅：“在线。开房。”
陈守凡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白天的疲惫和香烛店特有的沉重气息似乎被这熟悉的热闹驱散了几分。
他插上充电器，连上家里不太稳定的WiFi，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图标。
组队房间瞬间满员。
“喂喂喂？听得到吗？守凡？湫湫？” 颜珂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比平时软糯几分，还带着点可爱的鼻音，显然是果酒的后劲上来了。
“听到听到！颜老板今天声音格外甜啊？” 向华嘿嘿笑着打趣。
“闭嘴，向大头！选英雄了！” 颜珂娇嗔道。
“守凡哥，你玩啥？我补位。” 沈雨湫的声音依旧温温柔柔，但透着一丝期待。
陈守凡选了熟悉的辅助位：“我玩张飞吧，保你们。” 他习惯了在团队中提供支撑和保护。
游戏开始。
峡谷的厮杀声替代了宁溪的寂静。向华果然选了打野（李白），嘴里嚷嚷着“看我月下无限连！”，结果第一波Gank就冲塔送了人头，引来一片善意的嘲笑。
“向大头！你这叫‘月下送人头’吧？” 颜珂玩的是射手（孙尚香），操作因为微醺稍显迟钝，但走位依旧，躲在陈守凡的张飞后面疯狂输出。
“失误！纯属失误！看我下一波！” 向华嘴硬道。
李明玩的是上单（吕布），稳扎稳打：“凡哥，帮我看看对面打野在哪？我感觉他要来抓我。”
“红区，往河道走了，小心。” 陈守凡沉稳地报点，一个大招吼退了对面前来支援的敌人，保住了李明。
“Nice！凡哥威武！” 李明松了口气。
“守凡哥意识还是这么好。” 沈雨湫玩的是中单（小乔），清完线就游走支援，一个精准的二技能吹起了对面关键C位，配合颜珂拿下双杀。
“哇！湫湫宝贝！爱死你了！这个吹风绝了！” 颜珂兴奋地尖叫，声音在耳机里炸开，带着十足的感染力。
“颜珂你小点声！我耳朵要聋了！” 向华夸张地抱怨，但语气里全是笑意。
游戏间隙的闲聊，比推塔更重要。
“向大头，工地咋样？没被晒成黑炭吧？” 李明一边清野一边问。
“别提了！这太阳，毒得跟TM后妈似的！不过伙食还行，管饱！” 向华大大咧咧地说。
“湫湫，跟那个金牌导游学得如何？没被凶吧？” 颜珂关心道。
“还好，” 沈雨湫轻声回答，带着点小自豪，“今天独立处理了一个小团客的突发要求，领队夸我应变能力不错呢。” 她的声音里难得有了点雀跃。
“可以啊湫湫！语言天赋点满！” 陈守凡由衷赞道，一个大招又救了被围殴的颜珂。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推荐的人！” 颜珂得意洋洋，“守凡，你那边呢？宁溪热不热？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吧？”
“嗯，还好，就是忙。爸妈都还行。” 陈守凡简单回答，操控着张飞顶在前面，为队友创造输出环境。
“我跟你们说，我今天在超市碰到个奇葩大妈……” 李明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超市趣事，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颜珂，你爸公司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有没有不长眼的骚扰我们颜大美女？” 向华八卦道。
“切，借他们仨胆儿！” 颜珂语气带着点小傲娇，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今天倒是看了份特别离谱的景区改造方案，差点没把我笑死……”
耳机里充斥着队友的喊声、技能音效、击杀播报，还有朋友间毫无顾忌的吐槽、关心、分享和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