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幽蓝色的光，无声地流淌着，将揽月轩内室映照得如同沉在深海之下的水晶宫。那张悬浮在半空的全息操作界面，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寒冰，牢牢地冻住了我的视线，也冻住了我全身的血液和思维。
【醉红楼内部点单系统 V2.1（员工版）】
那几个幽蓝的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旁边，龟公来福（ID：强哥不搬砖）那像素化的谄媚笑脸疯狂闪烁，文字泡里的“新人！！！求别举报！！！”带着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哀求；账房崔先生（ID：老崔头很暴躁）的像素头像喷着虚拟的怒火，警告着“扣工分”；厨娘胖婶（ID：深夜放毒）则用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菜牛肉面图标，进行着最首白也最惊悚的物质诱惑……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扭曲，然后被强行拼贴成一个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恐怖马赛克。我不是发现了两个潜伏者……我是闯进了一个全员潜伏者的贼窝！一个……顶着青楼皮囊的、大型现代穿越者再就业（或者说，集体装死）基地！
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膝盖还死死抵在柔软得令人发指的地毯上，支撑身体的力气却早己被抽空。我像个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上半身无法控制地向前一倾，额头“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磕在了那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全息投影边缘。
冰冷的、非物质的触感。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坠入无底深渊的眩晕和失重感。
“噗通……”
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软软地侧倒在地毯上。视线天旋地转，只能看到苏晚晚那双精致白皙、涂着蔻丹的赤足，以及她垂落在地的、月白色软缎寝衣的一角。那衣料在幽蓝的光线下，流动着一种诡异而妖艳的光泽。
“啧啧啧……”头顶传来苏晚晚带着浓浓惋惜和一丝……憋笑的轻叹。那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可怜见的，吓坏了吧？强子那破锣嗓子，老崔头那暴脾气，还有胖婶这深更半夜放毒……确实不地道。”
她蹲下身来，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凑近，长长的睫毛在幽蓝的光线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她伸出手指，不是来扶我，而是带着一种研究新奇玩具般的好奇，轻轻戳了戳我僵硬的、冰凉的脸颊。
“不过小满啊，”她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却让我寒毛倒竖，“你这胆子，比芝麻粒儿还小，心眼子倒挺活泛。才五天，就揪出我们两个‘老演员’？效率挺高嘛。”语气里听不出是夸奖还是揶揄，或者两者皆有。
我的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却发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流遍西肢百骸，最后在心脏的位置凝结成一块坚硬的、沉甸甸的冰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完了！彻底完了！我不仅撞破了秘密，还自投罗网送到了最大的“BOSS”面前！
苏晚晚似乎很满意我这种彻底崩溃、任人宰割的状态。她收回手指，施施然站起身，赤足踩在发着幽光的地毯上，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她对着那片悬浮的光幕，伸出纤纤玉指，指尖在虚空中优雅地滑动、点击。
“嘀。”
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效。胖婶头像旁边那个闪烁的“下单”按钮被点亮了。
“胖婶，”苏晚晚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慵懒命令，“酸菜的，大碗，加个蛋。送到我这儿来。新人吓着了，给压压惊。”她顿了顿，又瞥了一眼地上如泥的我，补充道，“碗用普通的青花瓷，别整你那套带‘自加热符文’的玩意儿，再把孩子吓出个好歹。”
【大厨房·胖婶（ID：深夜放毒）：好嘞苏姐！马上！加蛋！青花瓷碗！保证原生态！新人别怕哈，婶儿的手艺，吃了都说好！（附带一个咧嘴大笑的像素表情包）】
文字泡欢快地跳跃着，随即胖婶的头像暗了下去。
苏晚晚的手指继续在虚空中轻点。这一次，她点中了那个喷火龙头像。
“老崔头，”她的声音冷了一分，“管好你的人。强子那破锣嗓子再敢在公共区域扰民，扰了客人清静，扰了我睡觉，下个月他的‘流媒体音乐包月费’，从你工分里扣双倍。”
光幕上，崔先生（老崔头很暴躁）的头像猛地跳动了一下，旁边的文字泡瞬间变成了刺目的鲜红色：
【账房·崔先生（ID：老崔头很暴躁）：苏娘子！！！这不合规矩！！！强子他自己……（文字泡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激烈挣扎）……是！属下明白！保证管好他！绝不扰民！绝不扰您清梦！】 文字泡末尾，那个喷火的小龙头蔫了下去，变成了一小团委屈的像素烟雾。
“嗯。”苏晚晚满意地轻哼一声，指尖最后落在了那个闪得最欢的、谄媚的龟公头像上。
“强子。”
只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笑意。
但光幕上，来福（强哥不搬砖）那疯狂闪烁的头像瞬间定格！像素脸上谄媚的笑容僵硬了，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去，变成了一个哭丧的表情。
【一楼扫地僧·来福（ID：强哥不搬砖）：苏……苏姐！我错了！真错了！我就是……就是刚装好点歌系统太激动！憋太久了！我保证！保证只在员工休息室……不！只在脑子里哼！绝对不敢出声！您千万别扣我分啊！我攒点分换个新皮肤容易吗我！（附带一个跪地求饶的像素动画）】
“呵，”苏晚晚轻笑一声，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他的头像，“《荷塘月色》？品味有待提高。下不为例。再让我听见，你就去后巷扫一个月泔水桶，体验真正的‘荷塘月色’。”
【一楼扫地僧·来福（ID：强哥不搬砖）：是是是！谢谢苏姐高抬贵手！我这就去把《荷塘月色》拉黑！拉黑！（头像旁边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色“己屏蔽”印章图标）】
苏晚晚这才收回手，那片悬浮的幽蓝光幕随着她指尖的离开，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光芒，无数闪烁的光点收缩、湮灭，最终重新沉寂回那张华丽繁复的波斯地毯深处。房间里只剩下那盏琉璃宫灯昏黄的光线，仿佛刚才那场颠覆认知的科技奇观从未发生过。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在地、眼神空洞的我。
“行了，都安排妥了。”她拍了拍手，像是在掸掉什么灰尘，语气轻松得像刚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胖婶的面一会儿就到，热乎的，吃了定定神。”
她走到贵妃榻边，优雅地斜倚下去，重新拿起那柄玉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垂落的长发，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教训了几个不听话的下人。
“至于你嘛，小满……”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玩味，“胆子小，反应倒快，就是脑子有点轴。都看到这地步了，还琢磨着‘举报’呢？”她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欢迎来到‘醉红楼’，或者说，”她红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如同冰锥，狠狠凿穿我最后一点侥幸，“欢迎加入‘大梁朝大型沉浸式角色扮演暨穿越者互助再就业中心’。”
她歪了歪头，玉梳的尖端轻轻点了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美眸流转，带着一丝促狭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现在，还想着去告发谁吗，我亲爱的‘新人’？”
玉梳尖点着太阳穴的动作，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大脑里最后一片混沌的迷雾。不是幻觉，不是噩梦。
“大梁朝大型沉浸式角色扮演暨穿越者互助再就业中心”……
苏晚晚那轻飘飘的、带着戏谑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废墟上，将其彻底碾成齑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冰冷的酸液灼烧着喉咙口。
“呕……”
我猛地侧过头，一阵剧烈的干呕，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酸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苏晚晚嫌弃地皱了皱眉，用两根手指捻起旁边一方丝帕，远远地丢了过来，精准地盖在我脸上。“啧，出息。胖婶的面还没到呢，这就吐上了？心理素质有待加强啊新人。”
丝帕带着她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气，却丝毫不能缓解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我胡乱地用丝帕抹着脸，试图找回一点可怜的清醒。
互助？再就业？角色扮演？这几个词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碰撞。他们……他们不是潜伏搞破坏的？他们……是在这里……集体装古人？！
这个认知带来的荒谬感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恐惧。一群现代人，跑到古代青楼里，兢兢业业地扮演龟公、账房、厨娘……甚至花魁？！图什么？土扫地的沙沙声？图算盘珠子戳得手疼？图被客人呼来喝去？！
就在我三观持续崩塌、眼神呆滞地望着苏晚晚那张美艳却如同恶魔的脸时，门外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笃笃。”
“进。”苏晚晚懒懒地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厨娘胖婶那张圆润富态、笑容可掬的脸探了进来。她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极其普通的青花瓷大海碗。碗口氤氲着白色的热气，一股霸道浓烈的、混合着酸菜、牛肉和辛辣调料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酸菜牛肉面！
“苏娘子，您要的面，加蛋，大碗！”胖婶的声音洪亮热情，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爽利。她端着托盘，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仿佛完全没看到地上瘫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我。她把托盘放在贵妃榻旁边的小几上，动作麻利。
那碗面，汤色浓郁，红油浮面，翠绿的酸菜丝和炖得软烂的牛肉块堆得冒尖，上面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几粒葱花点缀其上。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放在任何一家现代面馆，都足以让人食欲大动。
可放在这里，放在这雕梁画栋、焚香袅袅的古风闺房里，由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的古代厨娘端上来……这画面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污染！
胖婶放好面，这才像是刚发现我似的，低头看了过来，脸上堆满了极其“慈祥”的笑容，那笑容的弧度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哟，小满姑娘也在啊？吓着了吧？不怕不怕！来来来，快趁热尝尝婶儿的手艺！这酸菜可是婶儿用老坛子亲手腌的，跟咱……咳，跟咱们家乡一个味儿！牛肉炖得稀烂，香着呢！吃了保管你啥烦心事都忘了！”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过来，那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将我软绵绵的胳膊捞了起来，半扶半拽地把我从地上提溜起来。
我的腿还是软的，全靠她那只铁钳般的手支撑着才没再次瘫下去。被她连拖带拽地按到了小几旁边的绣墩上。那碗散发着致命诱惑（或者说致命惊吓）的酸菜牛肉面，近在咫尺，热气扑在我脸上。
“快吃快吃！凉了就坨了！”胖婶热情地催促着，还贴心地塞了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到我手里。那筷子入手冰凉沉重。
我握着筷子，手抖得如同帕金森晚期患者。目光死死盯着碗里那红油汤底，看着那熟悉的酸菜和牛肉……家乡味？老坛酸菜？这碗面，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叫嚣着它的“现代血统”！这哪里是压惊面，这分明是断头饭前的最后晚餐！
“胖婶，”苏晚晚慵懒的声音从贵妃榻上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送完就回吧，大厨房离不了人。这儿有我看着。”
“哎！好嘞！”胖婶应得干脆，又冲我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和蔼”笑容，“小满姑娘慢慢吃，不够厨房还有！”说完，她利落地转身，扭着丰腴的腰肢，踢踢踏踏地快步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和苏晚晚，以及那碗散发着罪恶香气的面条。
苏晚晚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对着面条如临大敌、仿佛里面藏着穿肠毒药的表情。“吃啊，”她慢悠悠地说，“胖婶的手艺，在咱们‘中心’可是有口皆碑。多少人想蹭她一顿夜宵还得排队摇号呢。你这新人福利，多少人羡慕不来。”
她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不敢动筷。谁知道这面里加了什么？蒙汗药？吐真剂？还是某种能让我彻底忘记今天这一切的“记忆格式化”药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面碗上蒸腾的热气渐渐变淡。僵持中，我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绵长而清晰的“咕噜——”声。在极度寂静的房间里，响亮得如同惊雷。
苏晚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花枝乱颤，眼角都沁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花。“哈哈哈……看把孩子饿的！行了行了，别琢磨了，”她擦了擦眼角，语气带着点无奈，“真要灭你的口，用得着下药？门口扫地的强子就能把你当垃圾扫了。老崔头账本上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你‘合理消失’掉。吃吧，没毒。就是一碗面。”
她的话像冰冷的匕首，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是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个全员都是“演员”的魔窟里，我这点微末的存在感，捏死我确实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麻烦。下药？都嫌浪费成本。
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混合着生理上汹涌袭来的饥饿感，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我颤抖着拿起筷子，几乎是闭着眼，夹起一筷子面条，胡乱塞进嘴里。
烫！
浓郁的、滚烫的汤汁裹挟着面条冲进口腔，酸、辣、咸、鲜……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酸菜的酸爽，牛肉的醇厚，红油的香辣……霸道地冲散了喉咙口的苦涩和恐惧带来的恶心感。胃袋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发出贪婪的鸣叫。
我几乎是狼吞虎咽起来，滚烫的面条也顾不上了，囫囵地往下咽。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混着鼻涕，滴进面汤里。分不清是被烫的，还是被这荒诞绝伦的处境给逼的。
苏晚晚安静地看着，没再说话，只是那双美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都喝了大半。胃里被热乎乎的食物填满，驱散了部分寒意，但脑子里的混乱和惊悸却丝毫未减，反而因为饱腹而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巨大的荒谬和无力。
我放下碗筷，木然地坐在绣墩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吃饱了，然后呢？等着被“安排”？
“吃饱了？”苏晚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戏谑和玩味，带上了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脑子清醒点了没？”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嘶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想干什么？”苏晚晚重复了一遍，红唇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很简单啊。活着。”
她踱步到窗边，轻轻推开一丝窗缝。微凉的夜风携带着远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飘了进来。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也仿佛染上了夜的凉意。
“你以为穿越是什么？天降大任？王霸之气？醒醒吧，小朋友。”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掉进这个鬼地方，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找个地方苟住，不被人当妖孽烧了，不被乱兵砍了，不被饿死冻死……就是最大的本事了。”
她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最狼狈不堪的部分。
“醉红楼，就是我们的‘安全屋’。龟公、账房、厨娘、花魁……甚至外面那些打手、护院、小丫鬟……只要你能想到的岗位，”她顿了顿，嘴角那抹嘲弄更深了，“都有可能藏着某个不想再‘奋斗’，只想安安稳稳‘扮演’到死的倒霉蛋。”
护院？打手？小丫鬟？！我的瞳孔再次地震。这个认知比刚才的全息投影还要惊悚！这醉红楼……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竟是一个由穿越者组成的……大型沉浸式角色扮演主题乐园？！而苏晚晚，是这里的……园长？！
“为什么……” 我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为什么要这样？大家……不能相认吗？不能……一起想办法……”
“相认？”苏晚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相认然后呢？抱头痛哭？成立‘穿越者互助会’？研究怎么回去？还是……琢磨着搞点大事，改变历史？”
她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针。
“天真！”她毫不留情地吐出这两个字，“知道‘暴露’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未知的风险！意味着可能被某些同样潜伏的、不怀好意的‘同行’盯上！意味着被这个时代真正的掌权者察觉，然后像碾死虫子一样碾死我们！你以为大梁朝是吃素的？钦天监那些老怪物，皇城司那些鹰犬，是摆设？”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那点可笑的幻想上。
“在这里，”苏晚晚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规矩只有一条：管好你自己，演好你的角色！忘掉你从哪里来，忘掉你是什么东西！你就是龟公来福！你就是账房崔先生！你就是厨娘胖婶！你！林小满！”她的手指猛地指向我，指尖几乎戳到我的鼻尖，“从今天起，就只是醉红楼里一个笨手笨脚、但还算勤快的小杂役！懂了吗？！”
那凌厉的气势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将我冻僵。我下意识地猛点头，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至于‘为什么’要装……”苏晚晚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丝，那抹冰冷的嘲弄重新浮现，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无奈，“因为累啊，小朋友。”
她走回贵妃榻边，姿态有些疲惫地坐下，揉了揉眉心。
“刚来的时候，谁没想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谁没想过‘知识改变异世界’？炼钢？造玻璃？做肥皂？推广拼音简体字？”她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然后呢？要么被当成妖言惑众绑起来烧了，要么被权贵圈禁起来当牛做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发现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储备，在这个落后的生产力面前屁用没有，还随时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
“装久了……就习惯了。当个古人，也挺好。至少，在这里，有规矩，有身份，有口饭吃，不用整天提心吊胆想着怎么‘改变世界’，怎么‘回去’。演好自己的角色，赚点工分，换点想要的东西……日子，就这么过呗。”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眼神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掌控一切的状态。
“所以，小满，”她红唇轻启，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口吻，“欢迎正式入职‘醉红楼沉浸式剧场’。你的试用期表现……”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油渍上扫过，又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面碗，“勉强及格。从今天起，你归胖婶管，主要负责大厨房的杂役和……部分特殊食材的接收登记。具体工作内容和‘员工守则’，胖婶会教你。”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最后丢下一句：
“记住，管好你的嘴，演好你的戏。多看，多做，少问，少想。”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尤其是……别去深究某些‘食材’的‘特殊’来源。好奇心，在这里，是活不长久的。”
特殊食材？接受登记？好奇心活不长久？
这几个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脖颈，刚刚因为一碗热面而稍微回暖的身体，再次如坠冰窟。
苏晚晚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空气。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对着虚空挥了挥手，像是在关闭某个无形的界面。“行了，滚吧。碗留下，明天让春杏收拾。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你的新工作。”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起身。两条腿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脑子里嗡嗡作响，苏晚晚那些冰冷的话语还在反复回荡：扮演！活着！别问！别想！特殊食材……
我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闩上，停顿了片刻。身后，是苏晚晚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仿佛己经入睡。
最终，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那扇描着兰草的门。门外，是醉红楼沉寂的、被灯笼微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气冰冷，吸进肺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却前途未卜的茫然和绝望。
新的工作？大厨房杂役？特殊食材登记？
我的“古人”生涯，或者说，我的“演员”生涯，似乎……才刚刚开始。只是这舞台，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