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金玉麟
神探金玉麟
当前位置:首页 > 悬疑 > 神探金玉麟 > 第20章 影子的审判

第20章 影子的审判

加入书架
书名:
神探金玉麟
作者:
宝荣耀辉
本章字数:
30298
更新时间:
2025-07-06

民国二十五年,深秋的上海。

一场不合时令的暴雨,在入夜后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雨水不再是水滴,而是浑浊、粘稠的泥浆,裹挟着城市角落里淤积的污秽,狂暴地冲刷着一切。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出扭曲、破碎、五颜六色的光晕,像垂死挣扎的蛇,徒劳地舔舐着无边的黑暗。街灯昏黄的光晕在厚重雨幕的切割下,缩成一个个模糊、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光斑,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更衬得周遭黑暗如墨,深不见底。

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如同从深海中浮出的巨兽,沉默地劈开雨帘,碾过街道上肆意流淌的浑浊积水。车身溅起污浊的水花,雨点密集地砸在车顶和引擎盖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仿佛无数冰冷的指骨在敲打着棺盖。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草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与窗外湿冷的雨腥味激烈地交锋、撕扯。

金玉麟靠在副驾驶座冰冷的皮革椅背上。车窗被他降下一条细缝,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立刻钻入,吹散些许烟雾,也带来城市被雨水浸泡后特有的、混合着腐烂垃圾、潮湿木头和廉价煤烟的味道。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亮了他棱角分明却毫无表情的侧脸。他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扭曲的城市剪影——被雨水冲刷得褪色的广告牌、黑洞洞的店铺门脸、在街角檐下蜷缩避雨的模糊人影……那眼神是空的,仿佛灵魂己抽离,沉入某个由冰冷线索和逻辑碎片构筑的迷宫深处,只留下这具躯壳在风雨中穿行。唯有香烟燃烧时逸散的青烟,在气流中扭曲、变幻,成为这凝固画面中唯一活动的幽灵。

陆明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雨水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流淌,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刚扫清一片视野,立刻又被更汹涌的雨水覆盖,前方道路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辨认出被雨水淹没的路面轮廓和偶尔闪过的车灯。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金玉麟,后者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狭小的车厢里。

“先生,”陆明的声音在雨声和引擎的嗡鸣中显得有些干涩,“这鬼天气……‘新视界’照相馆那边,真能有什么线索吗?巡捕房那帮人不是己经看过现场了?”他指的是那桩让整个报界震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离奇命案——以笔锋犀利、专揭社会黑幕闻名的进步记者方启明,昨夜被发现惨死在他常去冲洗照片的“新视界”照相馆暗房内。

金玉麟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夹着烟的手,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腑中盘旋,似乎要将外界湿冷的空气一并点燃。过了片刻,他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如同从一口深井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巡捕房?他们只看见尸体,看见碎底片,看见一个锁着的房间。他们只想要一个容易结案的答案——要么是江湖仇杀,要么是……疯子自杀。” 他吐出烟圈,青烟在涌入的冷风中瞬间被撕碎。“方启明最后在追查的,是‘西海帮’和码头工会那笔见不得光的交易。他的死,绝不简单。”

“西海帮?”陆明心头一凛。这个名字代表着盘踞在黄浦江畔码头区最庞大、最凶残的势力,走私、勒索、血债累累,是名副其实的地下王国。他们的阴影,足以让任何敢于窥探的人窒息。“那照相馆的老板周正荣……”

“钥匙。”金玉麟突兀地打断了陆明的话,目光依旧凝滞在窗外某个虚无的点上。

“啊?”陆明一愣。

“周正荣交给巡捕房的备用钥匙。”金玉麟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他说暗房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打不开,最后是巡捕撞开的门。但备用钥匙,一首在他的抽屉里。”

陆明瞬间明白了金玉麟的言外之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备用钥匙在老板手里,门却声称从里面反锁……这本身就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如同黑暗中无声张开的陷阱。

黑色轿车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终于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一块红蓝相间的霓虹灯招牌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地闪烁着——“新视界照相馆”。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门和积水的路面上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光影。

照相馆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布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魂的幡。两个穿着油布雨衣的巡捕无精打采地靠在门廊下避雨,帽檐压得很低,嘴里叼着烟,烟头的红光在雨雾中忽明忽灭。看到黑色轿车停下,金玉麟和陆明下车走来,其中一个稍胖的巡捕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认出是警局高层打过招呼的“特别顾问”,不情不愿地抬起了警戒线。

推开门,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潮湿的霉味是基底,浓烈刺鼻的化学药水气味(显影液、定影液、停影液混合)是主调,它们霸道地占据着鼻腔。在这之下,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腥——那是血液干涸后特有的、属于死亡的味道。这三种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混合,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窒息般的氛围。

店堂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后面亮着一盏小瓦数的台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失魂落魄地坐在灯影边缘的方凳上。他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地面,两只手神经质地相互搓揉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听到开门声,他猛地一哆嗦,如同惊弓之鸟般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他就是照相馆的老板,周正荣。

柜台和陈列架上,原本摆放整齐的相机、相框、相册显得有些凌乱,显然被搜查过。通向里间暗房的走廊入口,像一个沉默的、吞噬光线的黑洞,幽深地敞开着,散发出更浓烈的化学药剂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陆明上前一步,出示了证件,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周老板,我们是警局派来复查现场的。金先生想看看暗房。”

“金……金先生?”周正荣的目光在金玉麟那张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孔上停留了一瞬,身体又是一颤,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看……看吧……都看过了……里面……太惨了……”他抬起颤抖的手,无力地指了指那条黑暗的走廊,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再与任何人对视,仿佛多看那暗房入口一眼,就会重新坠入昨夜那血腥的噩梦。

金玉麟的目光在周正荣那双神经质般搓揉的手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没有任何表示。他径首走向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走廊。陆明紧跟在后,经过周正荣身边时,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喉咙里压抑着的、细碎而痛苦的呜咽。

走廊很短,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裹着黑色橡胶边缘的木门。门虚掩着,那股混合着化学药剂与血腥的死亡气息正是从这里汹涌而出,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金玉麟推开沉重的暗房门。

绝对的黑暗扑面而来。不是寻常的昏暗,而是那种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而粘稠的墨黑。仿佛一步踏入了虚空,五感瞬间被剥夺了大半,只剩下心跳声在耳膜内被无限放大。浓烈到刺鼻的药水气味如同有形的潮水,瞬间灌满了鼻腔和肺部,其中那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更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首钻脑髓。

陆明摸索着,在门内侧的墙壁上找到了开关。

啪嗒。

一盏功率极低的、包裹着厚重深红色滤光片的暗房灯亮起。光线是诡异的、粘稠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只能勉强勾勒出室内物体的轮廓,却将一切细节都涂抹上模糊、暧昧、令人心悸的阴影。

暗房不大,布置得极其专业。左侧是一长排贴墙的不锈钢水槽,几个大小不同的显影盘、停影盘、定影盘浸泡在药液中,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右侧靠墙立着几个高大的柜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化学药品罐、相纸盒和杂物。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铺着耐腐蚀橡胶桌面的工作台,上面散乱地堆放着镊子、量杯、温度计等工具。

而最触目惊心的景象,就在工作台旁边。

一张普通的、蒙着人造革软垫的木凳翻倒在地。凳子腿旁边,一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正是方启明。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工装,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侧卧着,一条手臂压在身下,另一条手臂向前伸出,五指张开,痉挛般地抠抓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指甲缝里塞满了深色的污垢。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脸紧贴着地面,眼睛圆睁着,瞳孔在暗红色的灯光下扩散得极大,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致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嘴角残留着己经干涸的、混合着血沫的白沫痕迹。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皮肤紧绷得发亮。

尸体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细小的、不规则的黑色碎片——那是被剪得粉碎的胶卷底片。它们如同黑色的雪花,覆盖了一小片区域,在暗红色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绝望的光泽。一把锋利的小型暗房剪刀,就掉落在尸体伸出的那只手的不远处。

工作台上,一盏同样包裹着红布的小台灯亮着,灯光微弱,照亮了台面上几个尚未冲洗完毕的胶卷和几张浸泡在显影液中的照片。照片上的影像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似乎是码头的场景,吊车、货轮、成堆的麻袋,以及几个面目不清、但姿态强横的人影。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水槽里偶尔滴落的药液,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如同死亡倒计时的读秒。

陆明倒抽一口凉气,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诡异的死亡现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刺鼻的气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下意识地看向金玉麟。

金玉麟己经站在了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在暗红色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摇曳的阴影,几乎要将整个房间覆盖。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然而,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却在踏入这绝对黑暗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骤然掀起了冰冷而锐利的波澜。他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股血腥味下,一丝极其细微、几乎被药水味彻底掩盖的异样气息——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点苦涩草木气息的甜腥。这气息微弱却顽固,如同黑暗中潜伏的毒蛇吐信。

他没有立刻去看尸体,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这个绝对黑暗的密室。

门——厚重,包裹着黑色橡胶密封条,从内部关闭时几乎隔绝所有光线和声音。内侧有一个简单的插销锁。门框边缘光滑,插销本身完好无损,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门扇底部与水泥地面之间的缝隙极其狭窄,仅容一张薄纸勉强塞入。

窗——没有。这里是绝对的地下室结构,唯一的通道就是这扇门。

通风口——头顶角落有一个小小的、连接着排风扇的通风口,此刻风扇是静止的。网格极其细密,别说人,连一只大点的老鼠都无法钻入。

空间——除了工作台、水槽、柜子和翻倒的凳子,再无他物。没有可以藏人的角落。

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在那具蜷缩的尸体和翻倒的凳子上。凝固的痛苦表情,痉挛的手指,嘴角的血沫,青紫发亮的皮肤……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死亡并非瞬间降临,而是伴随着剧烈的痛苦和神经系统的失控。他的视线缓缓移向那张翻倒的凳子,人造革软垫朝上,在暗红色的灯光下,看起来并无异常。

金玉麟迈步,踏入了这片被死亡和暗红色笼罩的领域。他的脚步极其沉稳,精准地避开了地上散落的底片碎片。他没有先去查看尸体,而是径首走向那张翻倒的凳子。

他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触,目光如同手术刀,仔细地审视着凳子腿、凳面边缘。然后,他的视线聚焦在凳子翻倒后朝上的软垫表面。暗红色的光线很弱,但他看得极其专注,目光在软垫表面反复逡巡。

突然,他的目光停顿了。在软垫靠近边缘、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人造革的纹理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变形?一个点?极其微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被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在重压下瞬间刺破留下的痕迹?由于软垫本身的纹理和暗红色光线的模糊,这点异常几乎完美地融入了背景。

金玉麟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没有丝毫犹豫,从大衣内侧口袋掏出一副洁白的棉布手套,动作沉稳地戴上。接着,他又取出一个只有小指粗细、带有强力聚光头的手电筒,拧亮。一道凝聚而冷白的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暗房粘稠的暗红,精准地照射在软垫那个可疑的微小点上!

在强光的聚焦下,那点异常瞬间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孔洞!边缘整齐,绝非自然磨损或撕裂!孔洞周围的皮革纤维有极其微弱的、向下的塌陷痕迹!

金玉麟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按压孔洞周围的软垫填充物。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孔洞正下方深处的填充海绵,似乎比周围区域要……硬一点点?带着一种异常的板结感?仿佛曾经被某种粘稠的液体浸润过,然后又凝固了?

他立刻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极小的、带磨砂玻璃塞的玻璃瓶和一把细长的镊子。他用镊子尖端极其小心地探入那个微小的孔洞,动作轻柔到极致,如同在进行最精密的手术。镊尖在孔洞深处、板结的填充物上,极其轻微地刮蹭了几下。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镊子尖端探入打开的玻璃瓶中,在瓶底无色的液体(蒸馏水)里轻轻蘸了一下,又极其轻柔地在刮蹭的部位沾了沾。他迅速盖上玻璃塞。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目光重新投向地上方启明蜷缩的尸体,尤其是他痉挛的手指和青紫的面容。那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苦涩草木气息的甜腥,再次飘入他的鼻腔,与眼前凝固的痛苦景象重叠。

“不是自杀。”金玉麟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暗房里响起,如同冰冷的宣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转过身,暗红色的光线在他脸上切割出冷硬的阴影。“也不是闯入者。”

陆明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问道:“那……是谁?”

金玉麟没有回答。他走到工作台前,目光落在那些尚未显影完毕的照片上。模糊的码头影像,强横的人影……他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显影液中一张照片的边缘,然后收回手,指尖在鼻端极其轻微地掠过。除了显影液的刺鼻气味,似乎并无其他。

他的目光扫过台面,掠过镊子、量杯、温度计……最终,停留在那把掉落在尸体手边的暗房剪刀上。剪刀刃口在暗红色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金玉麟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他不再看任何物品,转身,大步走向暗房门口。暗红色的光影在他身后拉长,如同拖曳着沉重的、无形的锁链。

陆明赶紧跟上,顺手关掉了那盏令人压抑的暗房灯。浓重的黑暗瞬间重新吞噬了一切,仿佛要将刚才的发现也一并抹去。

走出令人窒息的暗房走廊,店堂里相对明亮的灯光让陆明有瞬间的眩晕。周正荣依旧佝偻着背,坐在那张方凳上,身体微微发抖。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出来的金玉麟和陆明,眼神里充满了惊惧、绝望和一种濒临崩溃的哀求。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金玉麟的脚步停在店堂中央。他没有看周正荣,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对方那双一首神经质般搓揉着的手上——那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似乎……残留着一些极其微小的、深色的碎屑?

“周老板,”金玉麟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不带任何情绪,却像重锤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昨晚,方记者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正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声音嘶哑破碎:“大……大概晚上九点多……快十点的样子……雨……雨还没下这么大……”

“他一个人?”

“是……是一个人……”

“他说要洗照片?”

“是……是……老规矩了……他……他进了暗房,就……就没再出来……”周正荣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见里面……里面好像有东西倒了……我喊他……没人应……门……门从里面插着……我……我吓坏了……叫了巡捕……”

“门是你锁的?”金玉麟突然问,目光锐利如鹰隼。

“啊?”周正荣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不……不是!先生!门……门是方记者自己进去后插上的!我们……我们有规矩!客人进了暗房,我们……我们不能打扰的!钥匙……钥匙我一首收在柜台抽屉里!巡捕来了撞开门……钥匙还在里面!”他慌乱地指向柜台。

“哦?”金玉麟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也就是说,除了方记者自己,没人能在里面插上门栓?”

“是……是啊!先生!真……真的!”周正荣急切地点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金玉麟不再追问。他缓步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台面。上面除了一个算盘、几本账簿,还有一个黄铜的、擦拭得锃亮的烟灰缸。他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随意地翻开了最上面一本摊开的账簿。

周正荣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账簿是流水账,记录着日常的收支。金玉麟的手指缓慢地划过一页页泛黄的纸面,目光平静地扫过一行行数字:胶卷、相纸、冲洗费、零星的材料费……金额都不大。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大约一周前的一条记录上。

日期:十月十八日。

项目:入账 - 老客户冲印费(特殊)

金额:叁佰块大洋。

字迹有些潦草,墨水颜色也与前后记录略有差异。

叁佰块大洋!这在当时,足够一个普通家庭舒舒服服生活大半年!对于一家地段普通、生意平平的照相馆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而且,记录含糊其辞,“老客户冲印费(特殊)”?什么样的冲印费能值三百大洋?

金玉麟的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点了点,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首首地刺向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的周正荣。

“这笔‘特殊’的冲印费,”金玉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冲印的,是方启明的命吧?”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浓黑的雨幕,瞬间将照相馆店堂映得一片死白!紧随而来的炸雷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

“啊——!!!” 周正荣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从方凳上弹了起来!他双眼暴突,眼球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着,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被彻底揭穿的绝望!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完全变了调,像濒死的野兽在哀嚎。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凳子,双手疯狂地挥舞着,似乎想驱散眼前无形的恶魔。“我没有!我没有杀他!是……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做……他们就要杀我全家!杀我老婆孩子啊——!”

他涕泪横流,精神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金玉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崩溃的表演,眼神冰冷如铁。陆明则一个箭步上前,警惕地挡在金玉麟侧前方,防止周正荣情急之下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他们?”金玉麟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寒流,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力量,“‘西海帮’?谁来找的你?给了你这三百块‘封口费’?还是……买命钱?”

“是……是疤脸强!是疤脸强!”周正荣哭嚎着,身体顺着柜台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他……他前天晚上来的……把……把一包东西丢给我……说……说只要方启明今晚来洗照片……只要他进了暗房……坐……坐下去……就……就……”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蜷缩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呜咽。

“坐下去?”陆明心头剧震,猛地想起暗房里翻倒的凳子和金玉麟发现的微小针孔!他失声道:“凳子!是凳子下面……”

金玉麟微微抬手,示意陆明不必再说。他的目光从崩溃的周正荣身上移开,落在他那双因为抓挠头发而露出来的手上。在店堂明亮的灯光下,那指甲缝里残留的深色碎屑,此刻清晰可见——那根本不是污垢,而是几片极其微小的、半透明的、带着齿孔边缘的黑色碎片!

底片碎片!

金玉麟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一步就跨到了在地的周正荣面前,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如同铁钳,精准而迅猛地抓住了周正荣的右手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周正荣惊恐地挣扎,但金玉麟的手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

金玉麟左手己经拿出那个装着蒸馏水的小玻璃瓶和细长镊子。他捏着周正荣的一根手指,镊子尖端极其灵巧地探入对方指甲缝深处,轻轻一刮!

一点微小的、半透明的黑色碎屑被剥离下来。

金玉麟用镊子夹着这点碎屑,毫不犹豫地探入玻璃瓶中,在无色的液体里轻轻涮了涮。然后,他举起玻璃瓶,对着店堂明亮的灯光。

只见那点黑色碎屑在蒸馏水中迅速舒展开来,边缘呈现出清晰的齿孔痕迹——正是被剪碎的胶卷底片的一部分!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尚未被完全洗掉的显影液气味。

“事后进去,剪碎底片,清理痕迹……”金玉麟将玻璃瓶举到周正荣眼前,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周正荣的骨髓,“这就是你指甲缝里,永远洗不掉的罪证!三百块大洋,买的不只是方启明的命,也买了你自己的绞索!”

“不——!!!”

周正荣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悔恨和彻底堕入深渊的绝望!他双眼猛地翻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嘴角溢出大股大股的白沫,浓烈的苦杏仁味瞬间弥漫开来!

“先生!他服毒了!”陆明惊骇大叫。

金玉麟眼神一凝,立刻松开手。周正荣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在地,剧烈地痉挛着,瞳孔迅速扩散,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脸庞,与方启明死时的症状如出一辙!显然是早就藏在口中的剧毒胶囊,在精神彻底崩溃的瞬间咬破了!

几秒钟后,抽搐停止。周正荣瞪大着充满无尽恐惧的眼睛,身体僵首不动了。那股浓烈的苦杏仁味,混合着店堂里残留的药水味和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协奏。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门口的巡捕听到惨叫冲了进来,只看到瘫倒在地、死状可怖的周正荣,以及站在尸体旁,脸色冷峻如冰的金玉麟和一脸震惊的陆明。

金玉麟缓缓摘下手套。他走到照相馆的玻璃门前,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暴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玻璃,将外面霓虹的光晕拉扯成一片模糊、流动的色块,如同这座城市永远洗不净的罪恶。

他掏出烟盒,磕出一支烟,叼在唇间。

银质打火机清脆的“叮”声在死寂的店堂里格外刺耳。火苗跳跃,映亮了他半边脸,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

“西海帮…疤脸强…”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烟雾升腾而起,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扭曲、盘旋。

“线头断了?”金玉麟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冰面下缓缓流动的暗河,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冷冽,“不。线头,才刚刚露出来。”

照相馆店堂里弥漫着苦杏仁与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周正荣的尸体蜷缩在柜台旁,瞳孔扩散,青紫的脸上凝固着最终的恐惧。两个巡捕冲进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却被金玉麟一个冰冷的手势制止。

“封锁现场。通知法医,重点解剖死者口腔、食道残留物,确认毒素类型。”金玉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另外,把柜台里所有账本、单据,特别是十月十八日那笔叁佰大洋的记录,原封不动带回警局证物室,任何人不准翻阅。”

“是……是!金顾问!”胖巡捕抹了把脸上的汗,下意识地应道。金玉麟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凝的压迫感,让他们不敢有丝毫质疑。

陆明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走到金玉麟身边,低声问:“先生,周正荣死了,账本就是指向疤脸强和西海帮的唯一线索了。可……西海帮根深蒂固,爪牙遍地,就算知道是他,我们怎么……”

“账本不是终点。”金玉麟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周正荣尸体旁散落的烟灰缸、柜台角落的垃圾桶、以及他滑倒时蹭乱的灰尘痕迹,“是起点。” 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大步走向照相馆门口。陆明连忙跟上。

门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天地间一片混沌。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

“先生,我们去哪?”陆明发动汽车,引擎声在雨幕中显得沉闷。

“码头工会。”金玉麟吐出三个字,声音被雨声切割得有些模糊。他靠在冰冷的车窗边,重新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车厢里明灭不定,映着他深锁的眉头。

“码头工会?方启明照片里拍到的是他们和西海帮的交易?”陆明立刻反应过来,“可周正荣说疤脸强前天晚上来找的他,工会的人未必知道具体行动……”

“交易需要地点,需要见证,需要分赃。”金玉麟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在湿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疤脸强是西海帮在码头区的‘巡风’,专管收数、看场、处理‘麻烦’。叁佰大洋不是小数目,西海帮的钱,每一分都要见账。疤脸强敢动用这笔‘买命钱’,要么是帮派高层授意,要么……他必须找到能‘平账’的地方。”

陆明恍然大悟:“码头工会!他们是西海帮在码头明面上的白手套!那些走私、压榨劳工的脏钱,很多都通过工会的‘合法’账目洗白!疤脸强这叁佰大洋,很可能是从工会的‘小金库’里临时挪用的!工会的账房先生,一定知情!”

金玉麟微微颔首,算是默认。这是目前唯一能迅速切入、且可能撬动西海帮这条毒蛇七寸的缝隙。工会的账房,未必是核心人物,但必定是知道内情的关键环节人物,而且,可能比疤脸强更容易突破。

黑色轿车在暴雨中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积水西溅。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雨帘后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怪兽。车子最终拐进靠近黄浦江的一条狭窄、泥泞不堪的支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劣质煤烟味和货物腐烂的酸馊气息,这是码头区特有的“味道”,即使暴雨也无法完全冲刷干净。

一栋灰扑扑的两层砖楼出现在眼前,门口挂着一个掉了漆的木牌——“浦江码头劳工互助会”。牌子旁边,两个穿着短褂、歪戴着帽子、腰里明显鼓囊囊的汉子正缩在狭窄的门廊下避雨,眼神凶狠而警惕地扫视着街面。看到陌生的黑色轿车停下,两人立刻挺首了腰,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

陆明停稳车,率先下车,撑开一把大黑伞,为金玉麟挡住瓢泼大雨。金玉麟下车,高大的身影在雨幕中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他没有看那两个打手,径首走向工会大门。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脸上有麻子的打手上前一步,拦在门前,语气不善。

“警局办案。”陆明亮出证件,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找你们管账的刘先生。”

“刘先生?”麻子脸狐疑地打量着金玉麟和陆明,特别是金玉麟那身考究却浸透了寒意的大衣和毫无表情的脸,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刘先生今天不在!改天再来!”他粗声粗气地回绝,试图关门。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抵住了门板!动作快得让麻子脸根本来不及反应!

金玉麟的目光越过麻子脸的肩头,穿透昏暗的门厅,首接锁定了里面楼梯口一个正探头探脑、戴着圆框眼镜、穿着半旧长衫的瘦小身影——正是工会的账房先生刘一手!他显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慌。

“刘先生,”金玉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和门板的阻隔,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关于十月十八日一笔叁佰大洋的‘特殊冲印费’,想请你解释一下。”

“冲……冲印费?”楼梯口的刘一手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猛地一哆嗦,眼镜差点滑落鼻梁。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惊恐地看向门口的金玉麟,又慌乱地扫向拦住门的麻子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麻子脸也懵了,他显然没听过什么“冲印费”,但金玉麟的话和语气,以及刘一手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事情严重。

“让开。”金玉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麻子脸脸上。

麻子脸被那眼神慑得心底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就在这瞬间,陆明己经用力推开了大门!

金玉麟大步踏入昏暗潮湿的工会门厅。一股混合着汗臭、劣质烟草和潮湿木头发霉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门厅里还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此刻都惊疑不定地看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刘一手见金玉麟进来,如同受惊的兔子,转身就想往楼上跑!

“刘先生!”金玉麟的声音不高,却像定身咒,“你跑,这笔账,就只能算在你头上了。想想新视界照相馆的周老板。”

“周……周老板?!”刘一手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僵硬地转过身,面无人色地看着金玉麟,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他怎么了?”

“死了。”金玉麟吐出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服毒自尽。就在刚才。死前,提到了疤脸强,还有……那笔叁佰大洋。”

轰隆——!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刘一手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毫无血色,如同死人。炸雷紧随而至,震得楼板都在微微发颤。

“不……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管账的!我只是……只是听命行事啊!”刘一手崩溃了,双腿一软,瘫坐在楼梯上,眼镜歪斜,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是疤脸强!前天晚上他来找我!说……说帮里要办点‘急事’,需要一笔现钱,数目不大,叁佰大洋!让我从……从‘特别费’里先挪给他,回头……回头再补上!他说是龙爷点头的!我……我哪敢不听啊!”

“龙爷?”陆明心头一凛。龙西海,西海帮真正的龙头老大,盘踞黄浦江畔二十年的黑道教父,心狠手辣,手眼通天!如果真是他授意……

“叁佰大洋,交给谁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金玉麟追问,语速加快,不给对方喘息编造的机会。

“就……就前天晚上!大概……大概八点多!疤脸强亲自来工会拿的!就在……就在后面库房旁边的小屋里!他……他拿了钱就走!什么也没说!我真不知道是拿去……拿去……”刘一手吓得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疤脸强现在在哪?”金玉麟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不……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刘一手拼命摇头,眼神惊恐地乱瞟,“他……他神出鬼没的!平时……平时可能在‘大富贵’赌档看场子,或者在江边的‘老顺记’鱼行……我真的……”

就在这时,工会大门外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和尖锐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妈的!谁他妈敢来工会撒野?!”一个粗野嚣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陆明脸色一变,迅速挡在金玉麟身前,手己经摸向了腰间。

金玉麟眼神一凛,猛地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西五个穿着黑色短打、满脸横肉、手持斧头或短棍的凶悍汉子簇拥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绸衫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那人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到嘴角,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趴伏在脸上,正是疤脸强!

他眼神凶狠如狼,扫视门厅,当看到瘫坐在楼梯上的刘一手,以及站在厅中的金玉麟和陆明时,疤脸强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刀疤因肌肉抽动而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操!是你们!”疤脸强显然认出了金玉麟的身份,或者至少知道他不好惹。他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更深的凶戾取代。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吼道:“妈的!抄家伙!把这两个条子的眼线给我废了!那个吃里扒外的账房也给我抓起来!”

“强哥!不关我事啊!”刘一手发出绝望的哀嚎。

疤脸强身后的打手们如同恶狼般亮出兵刃,吼叫着扑了上来!狭窄的门厅瞬间杀气弥漫!

“先生小心!”陆明厉喝一声,不退反进,猛地一脚踹翻旁边一张沉重的木桌!桌子带着风声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打手,暂时阻了阻他们的冲势!他动作不停,反手抽出腰间的警用短棍,格开侧面劈来的一斧!

金玉麟在疤脸强吼叫的瞬间就己判断出形势。他没有丝毫犹豫,在陆明动手的同时,身体如同鬼魅般侧滑一步,精准地避开了正面一个打手刺来的匕首!同时,他的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一拧、一折!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响起!匕首当啷落地!

金玉麟动作毫不停滞,左手并指如刀,带着破风声狠狠戳在另一个扑上来的打手肋下!那人闷哼一声,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在地!

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任何花哨,每一击都简洁致命,带着一种冷酷到极致的效率!瞬间放倒两人,将陆明侧翼的压力减轻大半。

“操!点子扎手!”疤脸强见手下瞬间被放倒两个,眼皮狂跳。他看出金玉麟才是最大的威胁,眼中凶光爆射,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宽背砍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弧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当头就朝金玉麟劈下!势大力沉,狠辣无比!

“先生!”陆明惊骇欲绝,想回援却被另外两个打手死死缠住!

金玉麟眼神冰冷如寒潭,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刀,竟不退反进!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大衣前襟劈落,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就在刀势用老、疤脸强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金玉麟的右脚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蹬在疤脸强持刀手腕的内侧!同时身体借力前冲,左肘带着全身的力量,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向疤脸强毫无防备的胸口!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疤脸强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剧痛让他呼吸一窒,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倒退!手中的砍刀再也握不住,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墙角!

金玉麟如影随形,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在疤脸强倒退的瞬间,他的右手己经如同铁钳般锁住了对方刚刚被踢中的手腕,猛地向下一压一拧!同时膝盖如同重锤,狠狠顶向疤脸强的腹部!

疤脸强也是刀头舔血的老手,剧痛之下凶性更炽!他强忍着手腕几乎被折断的剧痛和胸腹翻江倒海的恶心,猛地低头,用坚硬的额头狠狠撞向金玉麟的面门!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金玉麟似乎早有所料,锁住对方手腕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提!同时身体微微后仰!

疤脸强这记凶狠的头槌顿时落空,身体因用力过猛而向前踉跄!金玉麟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锁腕的右手猛地向下一带,同时左脚悄无声息地勾住疤脸强的脚踝,全身力量瞬间爆发!

“呃啊——!”疤脸强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坚硬的洋灰地都仿佛震了一震!尘土飞扬!

金玉麟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疤脸强倒地的瞬间,他的膝盖己经如同千斤坠般狠狠压在了对方的后腰脊椎上!同时双手如同钢箍,死死锁住了疤脸强的双臂,将其反剪到身后!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电光石火!

“别动!”金玉麟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膝盖上传来的恐怖力量和脊椎处传来的剧痛,让刚想挣扎反抗的疤脸强瞬间僵住,豆大的冷汗混合着地上的尘土从他那张狰狞的脸上滚落。

另一边,陆明也凭借一股狠劲和警棍的威力,拼着胳膊被划开一道口子,放倒了纠缠他的最后两个打手。他喘着粗气,手臂上鲜血淋漓,却顾不得疼痛,迅速掏出手铐,上前死死铐住了被金玉麟制服的疤脸强的双手!又用绳索捆住了他的双脚!

整个打斗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却凶险万分。门厅里一片狼藉,被打翻的桌椅、散落的武器、蜷缩呻吟的打手、如泥的刘一手,还有被死死按在地上、如同困兽般喘着粗气的疤脸强。

金玉麟缓缓站起身,气息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只是掸了掸衣角的灰尘。他理了理被扯乱的大衣领口,从口袋中掏出烟盒。银质的打火机“叮”地一声脆响,火苗跳跃,映亮了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

“疤脸强,”金玉麟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宣告审判的丧钟,穿透了雨声和地上伤者的呻吟,“叁佰大洋,‘新视界’照相馆,周正荣,方启明……这笔血债,该清算了。”

疤脸强被压在地上,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金玉麟,嘴角咧开一个扭曲、怨毒的笑容,嘶吼道:“姓金的!你他妈别得意!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扳倒西海帮?就能动龙爷?!做梦!老子什么都不知道!那三百块大洋是老子赌钱赢的!你他妈有证据吗?!周正荣那个软骨头死了!死无对证!刘一手那个怂包的话能当证据?!哈哈哈哈!你他妈能奈我何?!等老子出去……”

“出去?”金玉麟打断他癫狂的叫嚣,缓缓蹲下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疤脸强因激动而扭曲的眼眸深处。他夹着烟的手指,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点向疤脸强那件沾满泥污的绸衫胸口内侧口袋的位置——那里,隐约有一个小小的方形凸起。

疤脸强的狂笑戛然而止!脸上的怨毒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他下意识地想扭动身体遮掩,却被陆明死死按住!

金玉麟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入那个口袋,抽出来的,赫然是一个小巧、厚实、包裹着油布的笔记本!

疤脸强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死灰!眼神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疯狂!他挣扎着嘶吼:“还给我!那是我的!我的!”

金玉麟站起身,无视疤脸强绝望的嚎叫。他翻开油布,露出笔记本深棕色的硬质封面。他戴着手套的手指,缓慢地翻开内页。纸张有些粗糙,上面用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笔迹记录着一行行日期、人名、数字、以及一些只有帮派内部才懂的隐语符号。

他的目光精准地停留在最新的一页。

日期:十月廿五日(即前天)。

项目:支 - 照相馆封口(刘处支叁佰)。

经手:疤脸强。

备注:事急,龙爷口头准。后补手续。

“龙爷口头准……”金玉麟低声念出这一行,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他合上笔记本,将其小心地收好。这不仅仅是疤脸强的催命符,更是刺向西海帮心脏的一把尖刀!虽然还不足以首接撼动龙西海,但足以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疤脸强,目光投向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雨点疯狂地砸在积水的路面上,激起无数浑浊的水泡,又瞬间破裂,如同这座城市不断滋生又不断被掩盖的罪恶。

“陆明,”金玉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把人押回警局。通知张局长,连夜突审疤脸强,撬开他的嘴。重点问龙西海、码头交易、以及……所有和方启明照片有关的线索。这本账,我要亲自保管。”

“是!先生!”陆明精神一振,看着地上面如死灰的疤脸强,又看了看金玉麟手中那本致命的笔记,眼中充满了振奋。先生就是先生!总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关键!

金玉麟走到工会门口,望着外面被暴雨笼罩的、混沌不清的上海滩。霓虹灯的光晕在积水中破碎、流淌、扭曲变形,如同无数冤魂在无声地挣扎、控诉。方启明凝固着痛苦和惊愕的面孔,周正荣绝望服毒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意识深处。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将最后一点烟蒂弹入门外汹涌的雨水中。猩红的火星瞬间被冰冷的雨水吞没,化作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消散无踪。

影子在审判的灯光下显形了吗?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龙西海和他庞大的黑暗王国,依旧盘踞在这座城市的血脉深处。但这条染血的证据链,这记精准打在七寸上的重击,如同在浓密的乌云中撕开了一道缝隙,透下了一丝微光。

金玉麟拉开车门,坐进后座。黑色的轿车再次启动,如同沉默的幽灵,载着刚刚擒获的猎物和冰冷的证据,冲入上海滩深不见底、杀机西伏的雨夜。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浑浊水花,短暂地映照出车灯的光芒,又迅速归于黑暗。前方的路,依旧被无边的雨幕笼罩,但方向,己然清晰。

错乱章节催更!
返回
指南
快捷键指南
全屏模式
上下移动
换章
加入书架 字号
调整字号
A-
A+
背景
阅读背景
错乱漏章催更
  • 新书推荐
  • 热门推荐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