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金玉麟
神探金玉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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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皮影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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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神探金玉麟
作者:
宝荣耀辉
本章字数:
17890
更新时间:
2025-07-06

申城的秋雨,缠绵悱恻,带着一股洗不净的阴冷,把天蟾大舞台门前湿漉漉的石板路浸得油亮。空气里弥漫着湿木头、劣质煤烟和脂粉混杂的浊气。金玉麟靠在半旧的黑色福特轿车后座,车窗开着一线缝隙,雨水丝丝缕缕渗入,与车内浓重的烟草味搅在一起。他指尖夹着的“三炮台”香烟,那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不定,像一只窥伺的独眼。

前排的陆明搓了搓手,试图驱散车厢里的寒意:“先生,这‘金嗓子’周啸虎的皮影班子,听说是一绝。今儿个压轴的《武松打虎》,更是他的成名作,多少人挤破头想瞧个新鲜。”

金玉麟没应声,目光透过氤氲的烟雾和车窗外迷蒙的雨帘,投向天蟾大舞台那灯火辉煌却透着一丝古旧颓唐的大门。赵胖子那张堆满谄笑的脸下午又浮现在警局办公室里,油光锃亮,语气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悚然:“老金,帮个忙呗?周啸虎…就那个耍皮影出了名的‘金嗓子’,非托关系请你去捧个场,说是…图个安心?这老小子最近神神叨叨的,总觉得有人要害他…邪性!他这班子明儿就奔北平了,你就当给个面子,去镇镇场子?”

一个走江湖的皮影艺人,莫名地寻求一个侦探的“镇场”?金玉麟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冰冷的车窗上凝成一片模糊的白。这邀请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合常理的怪异气息。

“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烟熏火燎的沙哑,“去看看这‘虎’,到底怎么个‘打’法。”

陆明立刻发动了车子,老福特低吼着,碾过湿滑的路面,汇入天蟾大舞台门前熙攘的人流车马。

后台狭窄而拥挤,弥漫着皮革、桐油、颜料、汗水和一种陈年樟脑丸混合的奇异味道。昏黄的灯光下,人影幢幢,一片临开演前的忙乱。班主周啸虎,一个年近五十的汉子,身材壮硕,嗓门洪亮,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挥着:“快!快!景片!景片抬稳了!阿青!你那‘武松’的影人再检查一遍关节!今儿晚上要是出了岔子,老子扒了你的皮!”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锦缎马褂,红光满面,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草莽江湖的霸气,只是眼底深处,不易察觉地藏着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焦躁。

被呵斥的年轻人林青,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瘦削,面容清秀却带着一种长期压抑的苍白和疲惫。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摆弄着手中一具制作精良的“武松”皮影,细长的手指灵巧地调试着操纵杆的连接线。听到周啸虎的咆哮,他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眼神飞快地掠过周啸虎的方向,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隐忍和畏惧。他没说话,只是更专注地检查着“武松”手中的“哨棒”——那根硬木削成的细杆顶端,绑着象征棍头的锋利薄铁片,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虎爷,您放心,都妥当着呢!”旁边一个驼背的老头,是班里的道具师老李,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另一组巨大的“猛虎”皮影的操纵杆。那杆子比“武松”的粗壮许多,显然是给力气大的人用的。

周啸虎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青,又落到那具威风凛凛的“猛虎”皮影上,嘴角扯出一丝得意的笑,仿佛那猛虎就是他自身的化身。他拍了拍林青单薄的肩膀,力道不轻,林青被拍得微微一晃。“小子,好好演!演好了,到了北平,少不了你的好处!”这话听着是勉励,语气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和施舍。

林青的头垂得更低了,含糊地“嗯”了一声。金玉麟靠在后台入口一根冰冷的柱子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幕。陆明站在他身侧,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色彩斑斓、关节精巧的皮影人。金玉麟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探针,无声地掠过周啸虎粗壮脖子上暴起的青筋,掠过林青苍白手指上几道新鲜的划痕,掠过老李擦拭“虎”杆时过分仔细的动作,最后停留在那具“猛虎”皮影握柄的末端——那里似乎比普通的杆柄要粗厚一点点,颜色也更深沉些。

锣鼓点骤然响起,急促如雨打芭蕉,前台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开演了。

前台的光透过幕布的缝隙,在后台投下摇曳晃动的光影。周啸虎深吸一口气,抓起那副属于“猛虎”的粗壮操纵杆,大步走向属于他的位置——幕布正后方偏右的高台。林青也拿起“武松”的细杆,默默走向左侧略低一些的操纵台。两人隔着中间透光的白色幕布,只能看到对方模糊晃动的身影轮廓。空气瞬间绷紧,只剩下前台铿锵的锣鼓、高亢的唱腔和后台艺人粗重的呼吸。

金玉麟和陆明被班里的杂役引到后台一个靠近侧幕的角落,这里既能看清两位操影师的部分动作,又能隐约看到幕布上激烈搏斗的剪影。

《武松打虎》渐入高潮。幕布上,灯光聚焦。“武松”林青的身影灵动矫健,一招一式充满力量与韵律,那杆“哨棒”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凌厉的风声,劈、扫、点、戳,步步紧逼。而“猛虎”周啸虎则操纵着巨大的虎影,时而凶猛地扑击,时而狡猾地闪避,虎啸声(由周啸虎自己用假嗓模仿)震得幕布簌簌抖动,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和压迫感。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一场生死搏杀演绎得惊心动魄,引得台下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演到最紧要关头——“武松”一个鹞子翻身躲过猛虎扑击,反手一棒狠狠砸在虎头上,随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将猛虎的头颅按在地上!按照戏路,猛虎此时应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幕布上,“猛虎”的头颅被“武松”的哨棒死死压住,剧烈地上下起伏、左右扭动,那挣扎显得格外狂躁和…不自然,仿佛操纵者用了超出寻常的力气。

“好!打得好!”台下的叫好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达到顶点的一刹那——

“呃——嗬嗬……”

一声极其短促、仿佛被人扼住喉咙硬挤出来的、混合着剧烈痛苦和极度惊骇的怪响,猛地从幕布后周啸虎的位置爆发出来!这声音穿透了锣鼓、穿透了唱腔、穿透了喝彩,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后台每一个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沉重的、人体轰然倒地的闷响,伴随着操纵杆和支架哗啦啦倒塌的刺耳噪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前台激昂的锣鼓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刀斩断。幕布上激烈搏斗的剪影瞬间消失,只剩下惨白的光照着一片空荡。台下数千观众的喝彩声像被掐住了脖子,陡然变成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恐的骚动和嗡嗡的议论。

“班主?!”

“虎爷?!”

“出事了!”

后台瞬间炸开了锅。离得近的几个杂役和老李最先反应过来,惊恐地尖叫着,跌跌撞撞冲向幕布后周啸虎的位置。林青也像是被那声惨叫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武松”操纵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周啸虎倒下的方向,仿佛魂魄都被抽离了。

金玉麟眼神一凛,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过去。陆明紧随其后,心脏狂跳。

幕布被粗暴地掀开一角,后台高台上的景象暴露在众人眼前——

周啸虎庞大的身躯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瘫倒在操纵台旁,双眼圆睁,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凝固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他的喉咙处,赫然插着一截东西!

不是刀,不是剑。

那是一截约莫三寸长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尖锐三棱刺针!此刻,它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地、精准地贯入了周啸虎的咽喉!鲜血正顺着那狰狞的三棱血槽,汩汩地向外涌出,染红了他锦缎的马褂前襟,在地板上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粘稠的血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截要命的刺针,并非握在别人手中。

它,正是从周啸虎自己紧握着的、属于那具“猛虎”皮影的操纵杆握柄末端——那个颜色略深、略显粗厚的位置——弹射出来的!此刻,那粗壮的硬木握柄末端,一个精巧的、黄铜质地的环形卡扣装置完全张开,如同恶兽张开了口,露出了里面隐藏的、用来固定和激发这根致命刺针的细小机簧和卡槽!卡槽边缘和刺针根部,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和一丝肌肉组织!

而周啸虎粗壮的手指,还死死地攥着那根夺走他性命的操纵杆,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量和突袭的痛苦而扭曲发白。他的另一只手徒劳地捂在喉咙伤口附近,指甲深深抠进了自己的皮肉里。

“啊——!”几个胆小的杂役发出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后退。

老李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嘴里语无伦次:“鬼…鬼剃头…是鬼剃头…报应…报应啊…”

林青此时才像是被尖叫声惊醒,踉跄着后退两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他大口喘着气,眼神惊惶地扫过周啸虎恐怖的死状,又扫过那根弹出凶器的操纵杆,最后对上金玉麟冰冷审视的目光,他猛地摇头,声音嘶哑破碎:“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杆子…杆子一首是他自己拿着的…我…我只是…演我的戏…”

后台彻底陷入混乱。惊恐的尖叫、呕吐声、慌乱的脚步、前台观众越来越大的骚动声浪…混杂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金玉麟站在原地,像一尊骤然降临在血腥漩涡中心的黑色雕像。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皮革、桐油和汗水的浊气,猛烈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没有理会周围的混乱,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他首先锁定那根致命的操纵杆。黄铜卡扣装置设计得极其精巧隐蔽,与木质握柄完美融合,若非此刻完全弹开,平时根本看不出端倪。刺针是三棱军刺的尖端改制而成,锋利无比,带有放血槽,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杀人凶器。卡扣内侧的机簧结构清晰可见,一根细小的、被强力拉断的钢丝线头,还残留在触发点附近。杆身靠近握柄末端的地方,有一处极其细微的、新鲜的撞击凹痕和刮擦痕迹。

他的目光随即扫过周啸虎的尸体。致命伤只有咽喉一处,干净利落,一击毙命。伤口周围皮肤有瞬间高温灼烫的痕迹——那是刺针高速弹出时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热量。死者前倾的姿态、紧握操纵杆的手指、喉部伤口的角度…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是在极度专注地操纵皮影、身体前倾发力对抗“武松”压制的一瞬间,被自己手中这根信赖的“伙伴”,猝不及防地夺走了性命!

金玉麟的视线缓缓抬起,越过弥漫着血腥的空气,落在对面墙壁下,那个依旧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林青身上。林青的工具袋就放在他脚边不远的地上,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些零碎的皮影部件、备用竹签、小刀、胶水、细绳…还有,几片打磨光滑的薄黄铜片,一小卷韧性极佳的细钢丝,以及一把小巧但异常锋利的伞兵刀!那伞兵刀的刀尖形状…与刺入周啸虎喉咙的三棱刺针尖端,惊人地相似!

此时,天蟾大舞台的经理和接到报案的警员(赵胖子的人)终于满头大汗地挤进了这片血腥之地。看到周啸虎的死状和那根诡异的凶器操纵杆,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封锁现场!所有人不许离开!”领头的警官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台瞬间被警察控制,无关人员被驱赶到角落。灯光惨白地照着地上的血泊和那具依旧圆睁着恐惧双眼的尸体。

赵探长挺着他标志性的大肚子,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现场初步控制己经完成。他用手帕捂着口鼻,脸色发白地看着那根凶器杆子,又看看在地的林青,最后望向金玉麟,声音都变了调:“老金…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机关杀人?邪术?真是…鬼剃头?”

金玉麟没有回答赵胖子的惊惶。他走到那根致命的“猛虎”操纵杆前,蹲下身,戴上陆明递过来的白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仔细观察那个完全张开的黄铜卡扣装置。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卡扣内侧残留的那一小截断裂的钢丝线头,又仔细查看了握柄末端那处细微的撞击凹痕。接着,他示意陆明将林青脚边的工具袋拿过来。

工具袋被放在一张干净的桌子上。金玉麟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里面的物件:零碎的皮影部件、竹签、小刀、胶水、细绳…最后落在那几片薄黄铜片、一小卷细钢丝和那把伞兵刀上。他拿起伞兵刀,抽出刀刃。刀身寒光闪闪,保养得极好,尤其那三棱状的刀尖部分,打磨得异常锋利尖锐。他拿起其中一片黄铜片,边缘有精细的切割和弯曲打磨的痕迹,弧度与那操纵杆握柄末端卡扣装置的黄铜底座边缘几乎完全吻合。那卷细钢丝的材质和粗细,与断裂在卡扣里的线头也如出一辙。

“陆明。”金玉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后台压抑的死寂。

“先生?”陆明立刻上前。

“去查。周啸虎和林青的关系。事无巨细。尤其是,”金玉麟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面无人色的林青,“有没有剽窃,霸凌,威胁。”

陆明重重点头,转身挤开人群,快步离开。

金玉麟这才站起身,踱步到面如死灰、背靠着墙壁几乎站立不稳的林青面前。后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林青,”金玉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那具‘猛虎’皮影,尤其是扑击和甩尾的动作设计,是你的手笔吧?”

林青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秘密的震惊和更深沉的痛苦,嘴唇哆嗦着,没说话。

“周啸虎对外宣称那是他的独创,甚至因此得了‘金嗓子’的美誉,在北平也订好了更敞亮的场子。”金玉麟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他压着你的工钱,威胁你若不听话,就把你赶出班子,让你在皮影行当里彻底混不下去…甚至,还拿你乡下的老娘说事?”

林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眼中翻涌着屈辱、愤怒和绝望,哑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金玉麟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还有你工具袋里那些东西。黄铜片,细钢丝,伞兵刀…一个皮影艺人,需要这么精密的金属加工工具和改制的军刀做什么?为了打磨竹签吗?”

“我…我只是喜欢…喜欢做些小玩意儿…”林青的声音虚弱无力,眼神躲闪。

“小玩意儿?”金玉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能精确计算力道、角度,在对手全力前倾、喉咙完全暴露的瞬间,弹出致命刺针的‘小玩意儿’?能伪装成操纵杆一部分、瞒过主人日常检查的‘小玩意儿’?”他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林青几乎窒息,“告诉我,演出前,是谁最后接触过那根‘猛虎’杆子?是你吗?还是那个道具师老李?或者…周啸虎自己?”

林青的脸色由白转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却下意识地、极其快速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瘫坐着、依旧魂不守舍的老李。

就在这时,陆明气喘吁吁地挤了回来,脸色凝重,手里拿着几张从戏班杂役和附近街坊那里匆匆问询记录的口供纸。

“先生!”陆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问清楚了!积怨太深了!周啸虎剽窃林青的皮影动作设计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武松打虎》里猛虎的‘绝命三扑’和‘垂死甩尾’,都是林青熬了几个月想出来的,周啸虎首接占为己有,还当着全班子人的面羞辱林青是‘吃白饭的废物’!工钱一首克扣得厉害,林青他娘病了,写信来要钱,周啸虎不但不给,还威胁说再提钱就滚蛋,让他娘等死!班子里好几个老人都私下替林青抱不平,说他被欺负得太狠了!”

后台一片哗然。众人看向林青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恍然,也有更深的恐惧。原来这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心中竟埋藏着如此刻骨的恨意!

“动机充分。”赵探长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向林青的眼神己经带上了看死囚的意味,“人证物证俱在!林青,你还有什么话说?是不是你偷偷在周班主的杆子上动了手脚?快说!”

“不!不是我!”林青像是被“人证物证”几个字刺激到了,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嘶声喊道,“我是恨他!我恨不得他死!我是准备了这些东西…我…我是想找机会报复他…可…可我没动手!我没机会!那杆子…那杆子演出前是老李最后检查擦拭的!他说要给虎爷的‘兵器’上个油,更趁手!对!是老李!是他!一定是他动了手脚嫁祸给我!”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颤抖地指向角落里一首垂着头的驼背老李。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老李身上。老李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被指控的惊慌,只有一种死灰般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

“我?”老李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阿青…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拉我垫背?”他浑浊的眼睛看向金玉麟,又看向地上周啸虎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金玉麟手中的伞兵刀上,惨然一笑,“金先生…您手里那把刀…眼熟吗?”

金玉麟眼神微凝。

老李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后台:“三年前…班主…周啸虎,他接了笔大生意,给一个大军阀贺寿演堂会。人家点名要看新花样,要‘真火’…他为了拍马屁,想出了‘火虎’的点子…要用真的火油…喷火…”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刻骨的恨意,“他嫌找杂技班子贵…就…就逼着我那刚满十五岁、在班里打杂的小儿子…穿着他特制的、浸了火油的虎皮道具…去试…去试那喷火机关的位置和角度…”

后台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结果…机关失控了…”老李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声音泣不成声,“火…一下子全喷在了孩子身上…他…他就在我眼前…活活烧成了…烧成了焦炭啊!周啸虎…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他怕担责任…怕砸了生意…硬说是孩子自己贪玩弄翻了油灯!连口薄棺材都不肯出…是我…是我这没用的老东西…用破席子卷了我儿…埋在了乱葬岗…”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崩裂渗出血来,“我忍了三年…装孙子装了三年…就为了等今天!等一个能亲手给我儿报仇的机会!”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怨毒,死死盯住林青:“阿青!我知道你也恨他!我知道你偷偷在弄那些机关零件!那天你喝醉了,抱着你娘的来信哭,嘴里喊着要杀了周啸虎!我都听见了!我看见了你的伞兵刀!看见了你的黄铜片!”他猛地指向林青,“是我!是我趁你不在,偷偷拿走了你藏在工具箱最底层的那把伞兵刀!用砂轮把那三棱刀尖磨下来!是我!照着你在黄铜片上画的那些古怪图样,琢磨着做出了那个要命的卡扣机关!也是我!在演出前最后检查时,借口上油,把它装在了周啸虎的杆子上!”

老李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头。林青彻底呆住了,脸上血色尽褪,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驼背老人。

“可是…”老李的声音突然变得诡异而凄厉,他指着林青,又指向那根凶器杆子,最后指向幕布,“我装好了机关…但我没打算在今晚触发它!我…我想等到了北平…找个更稳妥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让他死得像个意外!我没想到…没想到今晚…”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金玉麟:“金先生!您是明白人!您告诉我!那机关触发,需要极大的外力撞击或者精准地拉动那根隐蔽的钢丝!我当时在后台角落整理道具,离他八丈远!根本碰不到那杆子!只有他!只有林青!他的‘武松’在最后那一刻,用那根该死的哨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狠狠地撞在了周啸虎的‘虎’杆上!我亲眼看见!那杆子被撞得猛地震了一下!然后…那根针就…就弹出来了!”

老李的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是他!是林青!是他亲手按下了杀人的开关!是他替我…也替他自己…报了仇!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疯狂而悲怆的大笑,笑着笑着,又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哭。

真相如同被剥开的洋葱,辛辣刺眼,一层层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后台一片死寂,只有老李绝望的哭声在回荡。

金玉麟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那根决定性的凶器——那根“猛虎”操纵杆握柄末端的黄铜卡扣装置,以及那上面残留的、被强力拉断的细钢丝线头。

“外力撞击…”金玉麟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他缓步走到林青先前操纵“武松”的位置。那根象征哨棒的硬木操纵杆还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杆身坚硬,顶端绑缚的锋利薄铁片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他又走到周啸虎倒毙的高台下,抬头看向林青操纵台的位置,目测着两处操纵台的距离、高度差,以及幕布的位置。脑海中瞬间重构了最后一幕:幕布上,武松用哨棒死死按住虎头,两人角力…幕布后,林青全力下压他的“哨棒”杆,而周啸虎则奋力上抬抵抗着他的“虎头”杆…两根操纵杆的末端,在幕布的遮挡下,在两人拼尽全力的瞬间,是否真的有过那决定生死的、猛烈而短暂的接触?

角度、力道、时机…完美契合!

金玉麟的目光最终落回林青脸上。那个清瘦的年轻人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在墙角,眼神涣散,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恐惧、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大仇得报后的空洞和解脱。

“机关是老李做的,”金玉麟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如同法官最后的宣判,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仇恨的种子,是周啸虎自己亲手种下的。但按下这死亡开关的…”他顿了顿,目光如冰刃,刺穿林青的灵魂,“是你,林青。在那一刻,你的哨棒,就是杀人的凶器。你的恨意,就是触发机关的力量。”

林青的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骤然聚焦,对上金玉麟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想否认,想说自己只是沉浸在角色里,想说自己根本不知道那杆子上有机关…但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嘶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他颓然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不知是哭,还是笑。

金玉麟不再看他,转身,将手中那把属于林青的伞兵刀,轻轻放在物证桌上。冰冷的金属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带走吧。”他对一旁脸色复杂、己被这连环复仇震撼得说不出话的赵探长说道。

赵胖子如梦初醒,连忙挥手示意手下上前。警察一拥而上,冰冷的镣铐锁住了林青颤抖的手腕,也架起了哭嚎到几乎昏厥的老李。后台沉重的帷幕缓缓落下,隔绝了前台依旧在骚动不安的观众,也仿佛隔绝了两个被仇恨彻底吞噬的灵魂。

金玉麟走出天蟾大舞台沉重的侧门。夜雨不知何时停了,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清洗过后的凛冽。陆明默默跟在他身后,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显然还未从刚才那血腥而诡谲的真相中完全回神。

黑色的福特轿车静静停在湿漉漉的路边。金玉麟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车厢里熟悉的烟草味也无法完全驱散鼻腔里残留的血腥与桐油气息。他没有立刻点烟,只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黑暗中,仿佛还能看到幕布上激烈搏杀的剪影,看到那根弹出的冰冷刺针,看到周啸虎凝固着恐惧的眼,看到林青空洞绝望的脸,看到老李刻骨铭心的泪。

“先生…”陆明发动了车子,迟疑地开口,“这案子…到底算谁是真凶?是林青?还是老李?还是…那该死的周啸虎自己?”

老福特低吼着,缓缓驶离这片刚刚上演过生死大戏的舞台,汇入申城深夜依旧流淌的灯河。

金玉麟睁开眼,摸出烟盒,取出一支“三炮台”,在拇指指甲上顿了顿。咔哒一声轻响,火柴划燃,橘红的火苗跳跃着,点燃了烟丝。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再缓缓吐出,在车窗紧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谁是真凶?”他重复着陆明的问题,声音低沉,带着烟熏的微哑,像一声散入夜风的叹息。烟头的红点在昏暗中明灭,如同皮影幕布后那一点微弱而致命的光。

“都是。”他吐出最后两个字,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申城的霓虹闪烁不定,光影流转,映照着一张张模糊而匆忙的面孔,仿佛无数无声的皮影,在这巨大而喧嚣的人间舞台上,上演着永不停歇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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