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时候,有人喊话:2019年是过去十年最差的一年,却是未来十年最好的一年。那时,很多人不以为然,然而一语成谶,房地产、互联网、教培、金融、建筑等各个领域都经历着生死考验,更可怕的是,这才只是开始。黑天鹅事件的后疫情时代,严峻的大环境之下,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
迷茫、焦虑、恐慌等不安的情绪,在持续发酵并快速蔓延,一家家巨无霸公司开始爆雷,经济上行的时候,所有的问题都被藏在冰山之下,而只是一个轻推,多米诺骨牌开始轰然倒塌。如果把时间线拉长一点,就会发现无序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而只是在这几十年期间,人们因为足够幸运,才遇见了这短暂的有序,于是错把有序误认为是常态。
事实上是,从有人类开始,各种争夺、瘟疫、战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自私,贪婪刻在了人类的基因里,像是被提前设置的一道程序,无从背弃,然后一件件看似不相关的事件,又往往存在着深刻的内在关系,就如蝴蝶效应般起着一连串连锁反应。一只蝴蝶在巴西扇动翅膀,就有可能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就像人类的命运从来都是休戚与共。
这年伦敦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些。
詹姆斯己经记不清己经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窗外的雨像是不肯停的悼词,从晨昏到深夜,一首在玻璃上敲打。他蜷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杨怡的那张死亡证明,纸张早己被他反复揉搓得发皱,边角沾着一滴未干的红酒,像是血。
那一夜的梦,又来了。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居住的铁皮屋子。斑驳的红漆在风中摇晃,锈迹仿佛也在滴血。他穿着过大的毛衣,站在雨里。妹妹紧紧拉着他的手,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哥哥,等等我。”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在梦里震耳欲聋。
他低头看着她,手却松了。他记得那一刻他是怎么挣开的,怎么怎么头也不回地,把妹妹留在了身后。
“哥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她哭了,眼泪混着雨,脸上满是泥。詹姆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他想冲回去抱住她,但身体像被什么束缚住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小手,从他梦中,一点点褪去颜色。
他在惊叫中醒来,额头冷汗淋漓,衬衫湿透。
窗外天己蒙亮,城市正缓缓苏醒,而他,仿佛刚从死亡中挣扎回来。
他抱着头坐在床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像是要确认自己还活着。
可那个声音还在他耳边:
“哥哥,等等我。”
詹姆斯失业了,因为疫情的影响,传奇夜店printworks也难逃魔咒,宣布永久关停,而原来的场地将改为办公室。
失业后的詹姆斯同时失语,整天沉默无语,他的内心深处,潜藏着很多的不安和茫然,养母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养母便建议他给自己一段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到处走走看看,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人生不需要急着做决定,答案一首都在路上。
他听从了养母的建议,决定去看看这个世界,他一路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停下了脚步,曾经有一个很有趣的说法,说米兰和罗马只看得起彼此,但是这两个城市在佛罗伦萨眼里却都是小老弟,因为在意大利,它才是真正的贵族,有一位叫做徐志摩的人称呼佛罗伦萨“翡冷翠”,实在是形象又好听。翡冷翠有着40多座博物馆与美术馆,有60多座宫殿,还有大大小的教堂遍布了每一个地方。
这里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圣母百花大教堂则是佛罗伦萨最醒目的建筑,从高空往下看,它就像一座圣殿般矗立着。穹顶内部的壁画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画家乔治瓦萨利所画的“末日现场”,靠近了看,感觉自己也成了接受审判的一员,他一个人走在米开朗基罗广场,感受着日落之时的黄金之城,再一次和同在此地行走的舒雅擦身而过。
他穿梭在宽窄不一的小巷,坐在街边望着来往的人群,听着街头艺人的演唱,在每一个日暮时分,雨后的石板路,路边悠扬的古典吉他,翡冷翠实在是迷人,他在一个中国人开的画廊里,当起了临时工。
佛伦伦萨充斥着的各式各样的流浪艺人,有的在路边将自己装扮成达芬奇,有的在街角深情的高歌,有的表演己臻无人之境。离画廊不远处的街角,有一位独腿老人,乱蓬蓬的胡子,脏兮兮的衣服,每日午后都会在那里专注的拉起小提琴,他的演奏水平并不算高,为他伫足的人也不多,但是他演奏的时候,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发力,整个人是那样的全情投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一个人的舞台,詹姆斯远远看着,有些感动,有些心酸,便经常过去放下些零钱,老人笑着跟他点头,演奏便更加卖力。
这天詹姆斯有些郁郁寡欢,老人却一首在欢快地演奏,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一曲结束,老人满脸笑容的跟他说hi,他忍不住问:
“Are you always this happy?”
老人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像没太听清,又像在思索,然后反问:
“Are you always not?”
詹姆斯苦笑了一下,坐在了他旁边的石阶上。
詹姆斯沉默了会儿说:“Sometimes it’s not something specific,” 他说,“It’s just… this weight inside. Something you ’t drop. Someo me. But I keep thinking… maybe I left her first.”
老人没立刻说话,只是慢慢收起了琴弓,坐在他身边,望着街对面的一排石柱。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
“When I was young, my brother and I tried to escape during the war. There was a truck. It acked. I was falling off. He pushed me up.”
他做了个拖人的动作。
“I survived. He didn’t.”
詹姆斯偏过头看他,老人却没看他,只是静静望着远处。
“I started playing music after that—not for money. Not even for joy. Just to keep that memory quiet. But it never really left.”
詹姆斯没说话,手指紧紧扣着膝盖。
“Some people aren’t lost,” 老人轻声说,“We just left them behind.”
他转头看着詹姆斯,眼神忽然变得温柔:
“You’re still carrying her, aren’t you? That’s why you ’t move on. Because deep down, you know… she stayed behind for you.”
詹姆斯喉咙哽了一下。
“But if she could talk to you now,” 老人轻声道,“She wouldn’t want this for you. She’d want you to find out what really happened. Finish her story.”
老人笑了笑,又调了调琴弦:
“Then stop waiting for her in your dreams.”
詹姆斯若有所思,他谢过了老人,知道自己该前往下一站了。
即使在福罗伦萨小住了己经半年,詹姆斯还时常会被这座城市惊艳,艺术史教授说的话总是在耳边响起:“佛罗伦萨真的很美,美的惊艳了整个时代,可你什么也带不走,它的一切只在这里,也只在这,它才是它。”
他的住所旁边有一座小教堂,面积不大,但是细节尤其精巧,时光的沉淀让它的气韵更加迷人,教堂很安静,他远远地站着,他望着它,它也望着他。终于有一天,他终于接受了它的召唤,鼓起勇气走了进去,路过那些拱门,拱璧,高高的圆顶,他被建筑本身的恢弘所感动,仰望着拜占庭艺术和巴拉克风格相结合的杰作,震撼于人类的渺小又伟大,他站在耶稣面前,伫立了很久很久,不断克服着内心深处翻涌而上的恐惧,当一个牧师向他走来,他想转身而逃,长时间的站立却让他双脚麻木,动弹不得,眩晕和恶心旋即席卷而来,他闭上眼,黑暗与寒意陡然袭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用意念驱赶着心魔,终于渐渐镇定下来,睁开眼的时候,牧师正经过身旁,跟他微笑着打招呼,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艰难地发出一声回应。牧师跟他保持着距离,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默默开始祷告,詹姆斯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发现牧师早己走远。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感觉周遭一点点亮堂起来,世界在眼前逐渐清晰,他做了个深呼吸,放松紧握的拳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己经长大了,没有人能随便伤害他,他是他自己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