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墙紧贴着后背,粗糙的颗粒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无法传递丝毫温度。林晚背靠着琴行阁楼那扇紧闭的、布满灰尘的小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封的岩石。怀里,林星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喘息,每一次都像针尖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婴儿的体温依旧滚烫,但那份灼热中透出的虚弱感,比高烧本身更让林晚恐惧。
阁楼狭小、低矮,弥漫着陈年木料、松香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扇蒙尘的小天窗,透进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堆放的旧乐谱、破损的鼓皮和几件蒙着布的乐器轮廓。空气凝滞得如同坟墓。
林晚的目光空洞地落在怀中女儿紧闭的眼睑上。那圈瞳孔边缘的金痕,在昏暗中反而透着一丝更加清晰的、冰冷的微芒。它像一道活着的烙印,无声地嘲笑着她所有的挣扎和逃避。
陆深虚影那疲惫沧桑的眼神,那诀别般的低语——“他们在回收幸福”——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过她的灵魂。
诊所里灰雾猎杀者那纯粹的“饥饿”,王阿婆一家脸上那极致“幸福”的笑容和狂笑入海的结局,李医生被雾气扫中后瞬间僵首、浮现“幸福”微笑的诡异画面……所有的碎片,都在那句低语的串联下,拼凑成一个令人血液冻结的、残酷的真相。
有什么东西,在猎取“幸福”。不是财富,不是爱情,而是……人类记忆中最纯粹、最核心的“幸福感”本身!被猎取的结果,是失去痛觉感知,在虚假的狂喜中走向毁灭!王阿婆一家溺亡于大海的狂笑,就是血淋淋的证明!李医生僵首的笑容,是正在被掠夺的过程!
而她的女儿林星……林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林星心口那新月形的胎记,指尖下的皮肤滚烫。那灰雾猎杀者,目标明确,首指胎记!陆深警告的“他们”,指的难道就是这些形态诡异、冰冷饥饿的猎杀者?它们……在回收什么?为什么是林星?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脑海:林星的笑声,能点燃他人过载的“活力”,那是否意味着……她本身就是某种“幸福”的源头?或者……是打开某个“回收”通道的钥匙?瞳孔那扩散的金痕,心口的胎记……都是标志?
恐惧与绝望交织成的冰冷荆棘,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怎么样了?” 一个清朗却带着沙哑和疲惫的声音,打破了阁楼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声音来源。
盲人青年顾回音正坐在阁楼中央唯一一张旧琴凳上,微微侧着头,“望”向她们的方向。他那双晶体化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在透过天窗的惨淡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更加通透、也更加脆弱的淡紫色光泽。手套早己在诊所后巷的爆发中撕裂丢弃,十根晶体手指的锐利棱角清晰可见,指关节处甚至能看到细微的、仿佛内部应力造成的裂痕。他正用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隐忍的痛楚,轻轻按压着右手手腕上方晶体与皮肤交界的边缘,那里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肿。
“高烧……还没退……” 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很虚弱。” 她顿了顿,目光死死盯着那双非人的晶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刀刃般的锐利:“那是什么?你的手……还有诊所里那个东西……是什么?”
顾回音晶体边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月光勾勒出他清秀侧脸的轮廓,那上面没有焦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深切的茫然和……恐惧。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真实的困惑,“大概……一个月前?也可能是两个月?时间……有点混乱了。” 他微微仰起头,似乎在回忆,眉头紧紧锁着。“我只记得,那天白沙湾起了很大的雾,不是普通的雾……很冷,带着一种……奇怪的甜味,像腐烂的花香混着铁锈。我在调音……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他抬起那只晶体化的右手,对着微弱的光源,仿佛想看清自己非人的手指,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陌生感。“醒来时,就在这里了。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手……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晶体内部的光流随之紊乱地窜动。“然后……我就开始‘听’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这里……” 他用晶体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像……另一种声音的‘形状’?冰冷的东西靠近时,声音的形状就像……扭曲的尖刺,带着‘饥饿’……就像诊所里的那个。”
他的描述混乱而抽象,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感。林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雾气?甜味?失明?晶体化?感知“声音的形状”?这诡异的遭遇,竟与林星的存在息息相关?白沙湾的异常,绝非偶然!
“诊所里那个东西……” 林晚的声音压抑着翻腾的恐惧,“它……它的目标是我的女儿!它想吃掉她!它想要的是……” 她艰难地吐出那个词,“……‘幸福’?”
顾回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猛地转向林晚怀中婴儿的方向,晶体手指内部的紫色光流瞬间加速,发出极其细微、高频的嗡鸣。
“幸福……?” 他咀嚼着这个词,脸上茫然更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诊所里那个东西,它的‘声音形状’……指向的,就是她心口的位置。非常……非常强烈的‘饥饿’。它想吃掉那里面的……某种‘光’?” 他的描述依然模糊,但指向性却异常清晰。
林晚如坠冰窟。顾回音的感知,印证了陆深的警告和她最深的恐惧!林星,就是猎杀者的目标!因为她体内蕴含着“幸福”的源头,或者……她就是被猎取的对象本身!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充满极致恐惧的惨叫,猛地从楼下琴行临街的方向穿透上来!紧接着,是混乱的奔跑声、重物撞击声,和……一阵癫狂的、金属摩擦般的狂笑声!
那笑声!与王阿婆一家如出一辙!充满了非人的、极致的“幸福”感!
林晚和顾回音同时一震!
顾回音的晶体双手猛地握紧,晶体棱角刺破了他膝盖上的裤子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他脸上的茫然瞬间被凝重取代,侧耳“倾听”着楼下传来的混乱声音,晶体手指内部的紫色光流疯狂窜动。
“又来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寒意,“那种……冰冷的‘饥饿’!不止一个!在街上!”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抱着林星,几步冲到那扇小天窗下,踮起脚尖,透过厚厚的灰尘和污渍,艰难地向下望去。
月光下的街道,一片混乱!
几个镇上的居民正惊恐地西散奔逃。而在街道中央,一个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男人——林晚认得他,是常在码头扛活的渔夫大壮!——正站在一台轰隆作响的、用来碎冰的巨大机器前。
但此刻的大壮,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绽放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致“幸福”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映照出某种虚幻而狂喜的光芒!他一边发出那金属摩擦般的狂笑,一边张开双臂,身体前倾,仿佛要拥抱那台轰鸣的机器!
“好!真好!痛快啊!哈哈哈!” 大壮含糊不清地嘶喊着,声音里浸满了癫狂的喜悦。
“大壮!你疯啦!快停下!” 旁边一个试图拉住他的同伴惊恐地大叫,却被大壮狂笑着甩开,力气大得惊人!
“别拦我!爽快!太爽快了!哈哈哈哈哈!” 大壮狂笑着,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飞速旋转、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碎冰刀片扑了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了!
在月光无法完全照亮的街角阴影里,在慌乱奔逃的人流脚下,几缕如同活物般的、灰白色的雾气,正贴着地面,如同毒蛇般无声无息地、迅疾无比地游走!它们的目标,赫然正是狂笑着扑向死亡的大壮!
其中一缕雾气,速度最快,如同离弦的灰色箭矢,瞬间就缠绕上了大壮的脚踝!被雾气缠上的刹那,大壮脸上的狂喜笑容瞬间凝固、放大到了极致!他的动作变得更加僵硬,扑向碎冰机的势头更加决绝!
“不……!” 林晚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混合着大壮最后一声变调的、带着极致“幸福”的狂笑“哈……!”,被碎冰机巨大的轰鸣彻底吞没。
鲜血,在惨白的月光下,如同泼墨般溅射开来,染红了冰冷的机器和地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奔逃的人群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
而那几缕灰白色的雾气,在完成“引导”后,如同吸饱了血的蚂蟥,迅速从大壮倒下的地方缩回,汇入阴影中更浓的雾气里,无声无息地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和碎冰机依旧无情的轰鸣,证明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林晚猛地缩回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又一个!又一个被“幸福幻觉”夺走生命的人!猎杀者不止一个!它们像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在新月之夜,利用雾气,精准地制造着“意外”!
“它们……在找他……也在找她……” 顾回音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他依旧坐在琴凳上,晶体化的双手紧紧握拳,内部的紫色光流如同暴怒的毒蛇般窜动。“我能‘听’到……那种冰冷的‘饥饿’……像潮水一样……在镇子各处……搜寻着……特定的‘味道’……” 他“望”向林晚怀中的林星,又“看”了一眼大壮遇害的方向。“一个……是刚才那个男人……他身上有……很浓烈的……‘活力’的味道?另一个……更冷、更纯粹的‘饥饿’……指向……这里!”
他的晶体手指,缓缓抬起,指向了林晚怀中的婴儿。
阁楼内,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晚抱着滚烫虚弱的林星,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猎杀者不止一种目标?它们在搜寻两种不同的“味道”?一种是大壮那种被林星笑声点燃的、过载的“活力”?另一种……是林星本身蕴含的、更核心的“幸福”?!
白沙湾的迷雾,比想象中更加致命!她们藏身的这个琴行阁楼,也绝非安全的避风港!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暗流,再次汹涌地包裹了她。她低头看着怀中因高烧和虚弱而痛苦蹙眉的女儿,陆深虚影消散前那疲惫悲伤的眼神再次浮现。
保护她!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炬,在无边的黑暗中熊熊燃烧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恐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取代。她看向月光下静坐的顾回音,看向他那双非人却救过她们母女的晶体双手。
“帮我……” 林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硬度,“告诉我它们在哪里……我们……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