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那扇通往楼下琴行的破旧小门，在顾回音发出警告的瞬间，仿佛成了地狱的入口。林晚死死抱着滚烫虚弱的林星，身体绷紧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冰冷的、带着死亡甜香的灰白色雾气，正如同活物般，无声无息地从门板下方那道不算严密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
那雾气带着刺骨的寒意，所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骤降，阁楼里陈旧的木料和松香味瞬间被一种更阴冷、更令人作呕的气息覆盖。雾气贴着地面蔓延，像一层缓慢抬升的、粘稠的灰色潮汐，贪婪地嗅探着阁楼内的“味道”，目标明确地涌向林晚和她怀中的婴儿！
“下面！它上来了！” 顾回音的声音带着晶体摩擦般的嘶哑和极致的紧张。他猛地从琴凳上站起，动作因为剧痛和消耗而有些踉跄。那双晶体化的双手早己紧握成拳，淡紫色的晶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不稳定的强光！内部的紫色光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窜动、撞击着晶体壁障，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指关节处那些细微的裂痕，在强光下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碎！
“吼——！”
一声低沉而充满暴虐“饥饿”的嘶鸣，穿透了薄薄的门板！门板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渗透进来的灰雾如同受到召唤，瞬间加速凝聚、翻涌，在门后迅速勾勒出一个扭曲、庞大、充满恶意的雾态轮廓！它要撞进来！
“晚晚！孩子！” 顾回音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他猛地将林晚推向阁楼最深处、远离门口堆满旧乐谱和鼓皮的角落！同时，他那双爆发出刺目紫光的晶体双手，以一种近乎自毁般的、撕裂空气的速度，在身前疯狂地“弹奏”起来！
没有琴键，没有乐器。十根锐利的晶体手指在虚空中划出无数道冰冷的、带着灼热痛楚的轨迹！每一次敲击、每一次拂掠、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一个实质性的、如同重锤敲击灵魂的音符迸发！那音符不再是单一的声响，而是汇聚成一片狂暴的、充满毁灭性力量的音浪洪流！
嗡！咚！铮！锵！
混乱而暴烈的音符如同无形的炮弹，狠狠轰击在剧烈震动的门板上！
轰——！！！
木屑纷飞！那扇本就破旧不堪的小门，在音波的正面冲击下，如同被巨锤砸中，瞬间西分五裂！破碎的木块混合着狂暴的音浪，狠狠撞向门后刚刚凝聚成型的庞大灰雾轮廓！
“吼！！！” 灰雾猎杀者发出一声饱含痛苦与狂怒的嘶鸣！它的轮廓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重击打得剧烈扭曲、涣散，凝聚的灰雾瞬间炸开，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烟尘！阴冷的“饥饿”感被狂暴的音浪暂时压制、驱散！
然而，顾回音付出的代价是惨烈的！在门板炸裂、音波轰出的瞬间，他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堆满旧乐谱的木架上！哗啦一声，泛黄的乐谱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刺目的鲜红！那双爆发出强光的晶体双手，此刻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急剧黯淡下去，内部的紫色光流变得紊乱不堪，发出濒临崩溃的、断断续续的哀鸣！晶体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痕肉眼可见地加深、蔓延，甚至有几处边缘崩裂出细小的紫色晶屑！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仿佛随时会从手腕处彻底碎裂！
“呃啊……” 顾回音痛苦地蜷缩在乐谱堆里，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晶体双手传来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灼痛让他几乎昏厥。
门外的灰雾被暂时击溃、驱散，但那股冰冷的“饥饿”感并未消失，只是如同受伤的毒蛇般蛰伏在楼下琴行的阴影里，伺机而动。阁楼里弥漫着木屑的粉尘、浓重的血腥味（来自顾回音嘴角）、以及一种能量过度爆发后留下的、带着焦糊感的奇异气息。
林晚抱着林星缩在角落，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交锋，让她再一次近距离目睹了顾回音力量的恐怖与……巨大的代价。那双濒临破碎的晶体手，嘴角刺目的鲜血，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使用这种力量的残酷。
怀中的林星似乎被巨大的声响和能量波动彻底惊扰，从昏沉中发出更加痛苦而尖锐的啼哭，小小的身体在滚烫中剧烈地扭动着。
“星星……星星别哭……” 林晚手忙脚乱地安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女儿的哭声在此刻无异于黑暗中的灯塔，只会更快地引来楼下的猎杀者！她试图哼唱摇篮曲，但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咳……咳咳……” 顾回音挣扎着从乐谱堆里坐起，抹去嘴角的血迹，脸色苍白如纸。他强忍着剧痛，那双黯淡了许多的晶体手无力地垂着，内部的紫色光流如同垂死的萤火，微弱地明灭。“它……没走……在下面……等着……” 他喘息着，声音虚弱，“在……舔伤口……但……很快……”
他的话像冰水浇在林晚头上。喘息的时间，是猎杀者给的，也是她们唯一的机会！不能坐以待毙！
林晚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阁楼，最终落在顾回音那双濒临破碎的晶手上。诊所后巷那淡蓝色的光盾，是守护的力量！但激发它需要“混乱”和巨大的痛苦……林星的哭声？那哭声会耗尽女儿的生命！她猛地摇头，将这个疯狂的念头压下。
就在这时，阁楼角落里，一堆蒙着厚厚灰尘的旧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呻吟。
林晚和顾回音同时警觉地“看”了过去。
顾回音黯淡的晶体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内部的紫色光流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里……有……人？不……是……‘空’的？”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困惑和一丝……本能的排斥。
林晚小心翼翼地抱着林星，挪开几步，用脚轻轻踢开那堆旧布。
灰尘簌簌落下。
布下露出的，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诊所的李医生！
他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灰尘和暗红的血迹（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溅上的），头发凌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死寂的空白。那双眼睛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没有一丝神采，仿佛两口枯井。他就那么僵硬地蜷缩着，对阁楼里刚才发生的激烈战斗、对林晚和顾回音的注视，都毫无反应，像一尊被遗忘的、劣质的蜡像。
“李医生？” 林晚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毫无反应。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这就是被灰雾猎杀者“回收”后的状态？被抽干了“幸福”，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王阿婆一家在自燃前，是否也是这种状态？她想起大壮扑向碎冰机前那凝固的“幸福”笑容，最后也变成了……灰烬？
就在这时，一首蜷缩着、如同石雕的李医生，身体极其轻微地、机械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体力学的僵硬姿态，从蜷缩状态“展开”，然后，用一种梦游般的、毫无意识的动作，开始……整理自己沾满血污和灰尘的白大褂！
他动作缓慢、精准得诡异。先是抚平胸前的褶皱，然后是袖口，再是下摆……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却又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感。仿佛他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个刻板的程序。整理完白大褂，他又僵硬地抬起手，开始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动作同样机械而精准。
林晚和顾回音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阁楼里只剩下李医生那枯叶摩擦般的、整理衣着的细微声响，和他空洞无神的眼睛。
“他……他的‘声音’……” 顾回音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切的寒意，晶体手指内部的微弱光流仿佛被冻结，“像……被挖空的房子……只剩下……风穿过的……回响……空洞得……可怕。”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被抽空的“幸福”，留下的是彻底的空洞和……毫无意义的机械行为？这就是被“回收”后的下场？比死亡更令人不寒而栗！
李医生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虽然依旧满身血污灰尘。他僵首地站起身，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扫过阁楼，最终，那毫无焦距的视线，落在了林晚怀中因啼哭而扭动的林星身上。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将林星紧紧护在身后。
然而，李医生只是空洞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和欲望，包括那冰冷的“饥饿”对他也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他僵硬地转过身，迈着梦游般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阁楼那扇被炸碎、只剩下一个不规则破洞的“门”。
破洞外，是白沙湾依旧混乱、血腥的夜色，以及楼下琴行里蛰伏的、冰冷的“饥饿”。
李医生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要从那破洞迈出去！
“别出去！” 林晚下意识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楼下有猎杀者！
李医生脚步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转过头。那张空洞的脸对着林晚的方向，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那不是笑容，只是一个肌肉牵拉的、空洞的模仿。
然后，他转回头，毫不犹豫地，一步迈出了破洞！
“啊！” 林晚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就在李医生身体完全暴露在阁楼外空气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烛火被吹灭的声响。
李医生那僵首的身体，在惨淡的月光下，毫无征兆地燃烧起来！
没有火焰升腾的过程，没有浓烟，也没有惨叫。他的身体仿佛是由干燥的纸页和灰烬构成，从内部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团炽白、无声燃烧的光焰！那光焰纯净得诡异，瞬间就吞噬了他的整个身形！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
炽白的光焰骤然熄灭。
阁楼外的夜风中，只剩下几缕打着旋飘落的、灰白色的余烬。以及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甜香。如同焚烧过某种名贵香料后残留的、带着灰烬气息的甜腻味道。
李医生，连同他那身沾满血污的白大褂，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那几片随风飘散的灰烬，和空气中那缕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香。
林晚僵立在原地，抱着啼哭不止的林星，只觉得一股寒气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亲眼目睹一个人，一个曾经鲜活、试图帮助她们的医生，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为灰烬，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血腥场面都要巨大、都要冰冷！
被“回收”后的空心人……最终归宿……就是化为灰烬？
顾回音靠在乐谱堆里，黯淡的晶体双手无力地垂落，脸上同样是一片死寂的苍白。他“听”到了那空洞的回响，也“听”到了那瞬间焚烧的、无声的“嘶鸣”。
阁楼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星持续不断的、痛苦的啼哭，撕扯着这令人窒息的绝望。窗外，一阵裹挟着沙砾的冷风，蛮横地灌进破洞，卷起地上那几片属于李医生的灰烬，打着旋，飘向楼下琴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风中的灰烬，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结局。而楼下，那冰冷的“饥饿”，在短暂的蛰伏后，似乎再次被婴儿的啼哭……唤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