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铜钟敲过七下时,光尘正蹲在灶房调朱砂。粗瓷碗里的朱砂粉泛着暗红色,兑了三滴水后变成糊状,他用竹筷搅了九圈,筷子尖挂着的朱砂却总往下滴——师父说过,止血符的朱砂需调至“浓如稠粥,稀若琼浆”,他试了三次都没达标。
“水多了。”清虚道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米粥。他接过光尘手里的碗,撒了把干朱砂粉进去,竹筷转了两圈,糊状朱砂立刻变得光泽细腻,“记住,水要沿碗边滴,心要静,手要稳。”
光尘盯着那碗朱砂,想起昨天画净心符时笔尖发亮的瞬间,连忙点头:“师父,今天真要学止血符吗?”他昨晚翻了师父给的《符篆基础》,上面说止血符需“以血为引,气贯笔尖”,心里既期待又有点发怵。
“自然。”清虚道长把朱砂碗放在画符的木桌上,桌上早铺好了一叠黄表纸,“过来,先看我画一遍。”
光尘凑到桌边,见师父取了支狼毫笔,在砚台里蘸了蘸调好的朱砂,手腕微沉,笔尖落在黄表纸上。第一笔是个歪歪扭扭的“雨”字头,第二笔向下拉出竖线,像根断了的草茎,第三笔绕了个圈,却在末尾勾出个尖——整个符形看起来像只被踩扁的虫子。
“师父,这符……”光尘差点笑出声,连忙捂住嘴。这比他昨天画的净心符还难看,跟“鬼画符”似的。
清虚道长放下笔,指着符纸中央的红点:“此乃‘符胆’,是止血符的关键。你看这朱砂,是否比你调的更亮?”光尘凑近一看,果然,师父画的符胆处朱砂微微发亮,像嵌了颗红珠子。
“画符不在形,而在‘意’。”清虚道长拿起符纸晃了晃,“你看——”话音未落,他指尖在符胆上一点,那符纸突然“噗”地冒起一缕白烟,纸上的朱砂字迹瞬间变得清晰工整,刚才歪扭的笔画竟化作一条游动的红线。
光尘看得目瞪口呆,昨天他画符时只有笔尖亮了一下,师父这符居然能自己变化!
“轮到你了。”清虚道长递给他一支笔,“记住,气从丹田起,沿手臂至指尖,笔尖落纸时要‘意到气到’。”
光尘深吸一口气,拿起笔蘸了朱砂。丹田处的那丝热气果然顺着手臂往上涌,可笔尖刚碰到黄表纸,手就抖了一下,第一笔“雨”字头写成了歪勾。他连忙稳住手腕,继续画竖线,却因用力过猛,笔尖戳破了纸。
“呼……”他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桌子上己经摆了七张废符,不是墨团就是破洞,最像样的一张也像只断了腿的青蛙。
“别急。”清虚道长拿起一张废符,用指甲在上面划了道口子,“你看这纸,虽破但纤维未断。画符如缝补,需知‘力透纸背’非蛮力,而是气劲均匀。”他示范着用指尖在破纸上一抹,那道口子竟慢慢合上了,虽然还有痕迹,却不再裂开。
光尘眼睛一亮,拿起新的黄表纸,这次刻意放慢速度,想象着丹田的热气像线一样串在笔尖上。第一笔“雨”字头落下,虽然还是歪的,但没戳破纸。他继续画竖线,绕圈,勾尖,最后在符胆处顿了顿——
“滋啦!”
笔尖的朱砂突然聚成一团,在符胆处晕开,整张符纸瞬间变成暗红色,像被血浸透了一样。光尘吓得扔掉笔,后退半步:“师父,我是不是画错了?”
清虚道长拿起这张“血符”,眉头微蹙:“你用了蛮力,将丹田气一股脑压在笔尖,反而冲散了朱砂的‘药气’。”他指着符胆处凝固的朱砂,“止血符需‘柔中带刚’,你这符……”
话没说完,光尘突然“哎哟”一声,原来是刚才扔笔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食指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正好。”清虚道长见状,拿起那张“血符”,“用你的血试试。”他捏住光尘的食指,将血滴在符胆的朱砂上。
奇迹发生了。
那滴鲜血刚沾上朱砂,整张符纸突然发出“嗡”的一声轻响,暗红色的符纸瞬间恢复成黄色,上面的朱砂字迹变得鲜红如血,并且自行排列成一道流畅的弧线,像条活鱼般游动起来。
“快按在伤口上!”清虚道长催促道。
光尘连忙把符纸按在食指上,刚一接触,就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透过符纸渗进伤口,疼痛感瞬间消失。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符纸,只见刚才还在流血的伤口己经结痂,连疤痕都看不见了。
“师父!真的止血了!”光尘兴奋地跳起来,忘记了刚才画符的挫败。
清虚道长看着他发亮的眼睛,捋了捋胡须:“看到了?符以意为先,以血为引,气为纽带。你刚才虽画法粗糙,却因指尖血的‘生气’激活了符胆,误打误撞成了功。”
光尘拿起那张神奇的符纸,上面的朱砂字迹己经干涸,恢复成最初歪扭的样子,但他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他忽然明白,画符不是比谁画得好看,而是看能不能“通意达气”。
“师父,我再试试!”他重新拿起笔,这次心里多了份底气。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光尘又画了十张符。有三张戳破了纸,五张墨团,两张符胆晕开,但最后一张,虽然笔画还是歪歪扭扭,却没有破纸,符胆处的朱砂也没有晕开,只是静静地躺在黄表纸上,像个熟睡的红果子。
“这张……”清虚道长拿起符纸,对着光看了看,“气虽不足,意己到了。”他将符纸递给光尘,“收好,这是你第一张完整的止血符。”
光尘双手接过符纸,只觉得这张薄薄的黄表纸比乱葬岗的麦饼、道观的稀粥都更有分量。他想起在陈家坳看到疯老道咳血,想起义庄里那条抽搐的毛僵腿,忽然觉得,这些歪歪扭扭的符线,将来也许能救人性命。
“师父,等我练好了止血符,是不是就能学更厉害的符了?”他眼里闪着光问。
清虚道长正在收拾朱砂碗,闻言笑道:“自然。但万丈高楼平地起,你先把这止血符练到‘百无一中’,再谈其他。”他指了指院子里的石磨,“明日起,吐纳后加练‘腕力桩’,磨墨千遍,方知笔重。”
光尘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干劲。夕阳透过窗棂照在画符桌上,把那些废符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成功的止血符夹进《符篆基础》里,又把其他废符叠好收起来——这些歪扭的“鬼画符”,都是他学道路上的脚印。
晚上吐纳时,光尘感觉丹田的热气比昨天更顺畅了些,像小溪一样在体内流淌。他想象着这股热气变成朱砂,在黄表纸上画出流畅的符线。窗外的月亮很圆,照得道观的瓦片像撒了层银粉。光尘知道,画符这条路还很长,也许明天画的符还是像鬼画符,但他不怕,因为他有师父,有耐心,还有这一天天增长的内气。
他摸了摸夹在书里的止血符,嘴角露出微笑。也许有一天,他画的符也能像师父那样,冒白烟,变红线,救人于危难。而现在,他只需要好好调朱砂,认真画好每一笔,哪怕它暂时还像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