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婚事敲定,易晏便称病养伤,闭门谢客了。
姜阳知道,京中之人多圆滑市侩,好攀附巴结,若他不这么做,定要日日应酬,没有一时安生。
于是,她也没去打扰过他,只一边陪母亲,一边调查起听凤箫来。
——前世惨案虽事发突然,但来人明显训练有素,手段狠辣,并非等闲杀手。如此,听凤箫便有很大嫌疑。
可师慎说的没错,这个组织确实神出鬼没,就连惯常听墙角的落灯花,也对其知之甚少,支支吾吾憋了半天,就蹦出一句:“……在下只听闻,他们盟主富得流油。”
“……何出此言?”
“急活不接,小活不接,送上门的活不接,休沐日的活不接……这便罢了,底下小弟接活拿的报酬,他一分不要,还时不时发放补贴……我自十岁起行走江湖,至今也有近十年,从未见过这般慷慨之人。”
话说完,好久不见回音,偷摸看了眼姜阳狐疑的表情后,孩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不不不不不我不是在影射郡主小气……”
“……起来。”
小花战战兢兢起身,小心道:“郡主问这个……是想做什么?”
姜阳想了想,试探他:“我有桩生意,想和那位盟主谈谈。”
“啊?”
“怎么?”
“那个……那位盟主消息极其灵通,若有他感兴趣的活,他自会派人上门……但他本人,是不会露面,也无处可寻的。”
“意思是,只能我等他们上门?”
“是。郡主有什么活,给我和阿笙就是,这玉京内外,我二人并无敌手……何苦便宜了外人?”
“……”
姜阳摇头:“罢了,你继续帮我打听吧,最好能拐一个盟会中的杀手,带来见我。”
“有些难……属下会尽力一试。”
“嗯,还有,燕王府那边也要盯着,但你和阿笙别去,换两个眼生的。母亲问起来,就说我担心他……担心他寻花问柳。”
“……哦。”
落灯花抱了抱拳,摸着后脑勺出去了。母亲身边的女官孟浮几乎踩着他的脚后跟进来,作礼道:“殿下命我传话,称将军来信,赈灾事宜已安排妥当,月底回玉京。约莫下月中旬,郡主就能与将军见面了。”
姜阳一愣:“真的?”
“这样的大事,下官不敢编排,自然是真的。”
“……”
心里太高兴,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姜阳原地呆了好一会,才倏地从卧榻上弹起来往外跑:“母亲呢?母亲在哪?快带我去见母亲!”
——其实,单说姜阳与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很亲密,因为过往的日子里,父亲几乎年年都要外出打仗,很少归家。
小时候的姜阳对此很疑惑,她不明白,为何如此的太平盛世下,还有那么多仗要打。
于是,在某次父亲即将前往边境时,姜阳问出了这个问题。而父亲摸摸她哭成花猫的小脸,告诉她,就是因为一直在打仗,所以才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
姜阳不明白,但姜阳相信父亲的话自有道理。
毕竟在她看来,父亲一直是很好的人——对外骁勇善战,军功赫赫,对内深情专一,认真负责,不仅是国之栋梁,也是京中人人交口称赞的模范驸马。
反倒是陈元微,虽为慈母,却劣迹斑斑,算不得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若非她身份显赫,不说别的,光是养面首这件事,就得让她承受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
但如今年岁大了,见识多了,姜阳才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手握兵权,又与陈元微联姻,父亲定是担心自己风头太盛,遭人忌惮,因此才在先帝驾崩后主动上疏,自请外巡。
而母亲荒唐好色的名声,也不过是为了给天子一个随时拿捏她的把柄,如此这般,才能让天子放心任用。
——没有把柄又没有自知之明的臣子,永远活不长久。这是姜阳重生一世,才悟出的道理。
只是可怜父亲,自从先帝不在以后,他便如南嘉的一块砖一般,哪里需要哪里搬,常常一连数年不在京中。甚至逢年过节回京探视,也要先奏请天子得个准允。
如今好不容易能见一面,简直是需要杀猪宰羊鞭炮齐鸣的大喜事。
前堂内已是欢声笑语不断,母亲被几位眼熟的女官围在中间,正商议什么,见姜阳来,越过人群示意她上前。
女官们顺着陈元微的视线看过来,纷纷行礼。姜阳上前入座,听母亲道:“……此番太后给了恩典,你父亲能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待你成婚后再走。”
“我成婚后?”姜阳脑瓜子一转,来了主意,“我这就去寻易晏,将婚期改到十年后。”
周围人登时哄堂大笑,有女官调侃道:“燕王美貌,郡主不早些将他拿下,怕是要花落别家呢!”
此言一出,大家笑得愈发张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咱们郡主也是花容月貌,燕王要真被撬走了,应该是他的损失!”
“可美貌女子常有,美貌男子却少见,依我看……还是得抓紧些!”
“哪里少见了,我瞧咱小七就不错,打扮打扮,也白白净净的呢!”
“……”
旁边伺候茶水的侍童小七耳根子都红透了,一个劲地低头,恨不能钻进地里。
姜阳任她们胡说,转向母亲问道:“既然赈灾事宜已安排妥当,那易晏的事,是不是也处理好了?”
陈元微正端着茶盏撇沫,笑眯眯地看她一眼:“那是自然。”
“太好了……他知道了吗?”
“陛下的旨意已经送去燕王府了,想来是知道的。倒是你,还没成婚,就对他的事如此上心……啧。”
“……”
当然得上心了,那可是她的护身符。
姜阳也不反驳,嘿嘿一笑,起身就走:“母亲先忙,我去趟弘文馆,中午不吃饭了!”
“……这孩子。”
脚步越来越轻快,哄笑声被远远甩在身后,姜阳乐得简直要飞起来。
如此这般,不是因为易晏被保下了,而是因为——
因为她发现,原来朝政之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难,只要动些脑筋,多大的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以往的姜阳见京中贵女纷纷入仕,也曾心往过,还特意请了先生教学。可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那些长篇累牍的策论,那些动辄关乎成千上万人性命的法令,听着就让人头疼害怕,学了没多久,她就放弃了。
然后,她重新回到母亲父亲和师慎的庇护下,倚仗他们的权势为所欲为,丝毫看不见无边荣光下的暗流涌动,最终落得个含冤而终的下场。
……这一次,她要重新拜师,好好学习,再不要仰人鼻息,任人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