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虚与委蛇,待回到公主府,已将近午时了。
听女官们说,母亲还在休息,姜阳只能凑合着独自用了膳,而后默默回屋。
本想着能好好休息一番,养养精神,可刚关上门,就见两个黝黑的精瘦人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噗通。
啪唧。
二人一前一后,跪在了姜阳面前。
虽许久未见,但姜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俩——是陈元微给她精挑细选的影卫。
女的是陈元微身边侍卫的师父收养的孩子,名为李竹笙。
男的是陈元微代先帝南巡时,在民间遇见的小贼,名为落灯花。
前世,陈元微极其反对姜阳嫁与师慎,甚至以断绝母女关系作为要挟。姜阳因此赌气,在定下婚约后不久就搬离了陈元微的府邸。
担心陈元微借这两个影卫监视自己,姜阳便将他们遣散了。二人当时什么都没有说,走得很干脆,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现在想想,真是恍惚得如梦一般。
见姜阳沉默不语,女影卫腰背挺直,抱剑拱手:“竹笙护主不力,致郡主遇险,请郡主责罚。”
男影卫揉着膝盖爬起来,飞快地瞪了女影卫一眼,而后拱手:“……属下也是。”
“……”
姜阳回神,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此事明显不怪他们,姜阳也不是那等不讲理之人,于是摆了摆手:“无碍,起来吧。”
二人却跪着不动,只眼巴巴地看着姜阳。
“……怎么了?”
李竹笙嘴一扁,满脸委屈:“大长公主说我二人办事不力,要赶我们走……郡主……”
“……”
赶走是不可能赶走的,姜阳想都没想就打了包票:“我去劝母亲,你们只管安心就是。”
两人眼睛一亮,笑嘻嘻地抱拳,齐声应道:“郡主英明!”
姜阳却笑不出来。思忖片刻后,她朝李竹笙伸手:“剑留下,你俩出去。”
李竹笙抬头,露出一张清丽又不失英气的脸。她眨眨眼:“以前师父说,剑是我的命,不能和我分开。”
“那你留下,他出去。”
“是!”
“……是!”
屋门再次关上,姜阳转身,开始脱衣服。
李竹笙:“……郡主?”
姜阳不理她,自顾自地脱,脱到只剩一件肚兜,才撩起下摆,指了指易晏说过的那颗红痣,问道:“这个,有办法弄掉吗?”
“……”
跪在地上的女影卫耳朵通红,飞快瞟了一眼后摇头:“没……没……”
“没办法?”
“没看清。”
“……”
姜阳上前一步,掰着她的下颌给她看:“不是说你的剑削铁如泥吗?要是没有办法,就剜掉好了。”
易晏这个人,前世死得早,和姜阳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姜阳对他并不了解。但他平日里隐在暗处不声不响,一出手就犯此等滔天大罪,绝非等闲之辈。姜阳不想落一丁点把柄在他手中。
李竹笙不知晓其中内情,吓得抱紧了佩剑:“不不不万万不可……容属下再想想。”
“尽快,”姜阳正色,“此事重大,最晚明日,若没有其他办法,便剜掉它。”
“……是。”
眼见李竹笙忙不迭起身,两步窜出屋子,消失在视野里,姜阳才松了口气。她唤来女官,嘱咐道:“去挑些贵重的珠宝布匹,派人送去燕王府,就说是谢礼……顺带告知燕王,近几日需入宫面见太后,八成会受刁难,要他做好准备。”
女官应下,又小心提醒:“……虽说殿下准允郡主自己择定夫婿,可这结果,最好还是与殿下知会一声……”
姜阳点头:“好。”
勾心斗角实在费神,待她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期间迷迷糊糊感觉有人试探自己的鼻息,但睡得太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更纳闷的是,刚起床,女官就抢在侍女前进来了:“郡主,师大人请见。”
“……”
怎么又是他?
姜阳心烦:“那夜的经过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让他走。”
“师大人说,他要谈的是私事。”
“……”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这次,对方的神色愈发疏离了些。
姜阳并不在意,径直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凶手尚未伏诛,师大人不去查案,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师慎抬眸看来,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郡主前日还与臣海誓山盟,转头就要拒婚,又对臣不搭不理,不该给臣一个交代吗?”
“师大人一边与我谈婚论嫁,一边在朝堂上为难我母亲,如此行径,也该给我一个交代。”
“陈元微?郡主总说自己的婚事要自己作主,与旁人无关,怎么,这话只是说来玩笑的吗?”
“玩笑又如何?师大人不是第一日与我交往,应该知晓我这人随心所欲。我说句玩笑话,难道还要谁准许不成?”
“……”
师慎再次沉默,那双令玉京无数年轻女子倾倒的桃花眼不复平日温柔,冷得发寒。好半晌,他才嗤笑一声:“郡主骗我……此番退婚,是因为郡主在与我成婚之日遇险,未能逃脱……是也不是?”
“……你说什么?”
“若非贼人作乱,你我就是拜过堂的夫妻,我说什么,郡主当真不知吗?”
“……”
这回,换姜阳沉默了。
见她这般反应,对方咄咄逼人的态度有所缓和:“……我知道,郡主怀疑是我觊觎公主府权势,趁新婚夜动手,妄图以亲眷身份名正言顺地吞吃公主府……然而并非如此。”
“……”
说到这份上,姜阳自然相信师慎也是重生回来的。可他这人巧舌如簧,逢人只说三分真,那些为他自己开脱的话,姜阳不信。
“那请师大人解释一下,事发时,师大人去了何处,为何早已经过了吉时,师大人还未出现?”
“……此事错综复杂,日后,我定会将那时的情况如实告知,但今日不行……我来只是想告知郡主,那夜袭击公主府的,至少有三批人。”
姜阳瞥他一眼:“瞧大人这样,应该也遭了暗算?”
“是,”师慎坦然承认,着手边茶盏,继续道,“我不知杀我之人的身份,郡主也不知杀郡主之人的身份……不如你我联手,合力查出幕后真凶?”
“……”
虽不信任师慎,但仔细想想,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横竖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还能顺便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短暂思忖后,姜阳应下:“既是师大人相邀,我自然乐意奉陪……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