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手里那本册子,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奇特,像是某种兽皮硝制而成,却又带着点金属的冰凉。书页边缘磨损得厉害,黄褐色的纸面上,墨迹勾勒出的山川走势、星斗排布、以及无数蝇头小楷标注的秘文,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气息。
这就是祖父留下的寻葬阴阳风水古书。旁边,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星罗古盘”安静地躺着,盘面上那些凸起的星点,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闪烁着幽微难辨的光泽。 刚脱下那身绿军装没多久,硝烟味和汗味仿佛还黏在皮肤上没散尽。
部队里练出来的枪法,百步穿杨不敢说,百米之内指哪打哪,枪枪咬肉是实打实的本事。
可那点抚恤金,加上老家那点微薄的田产,在这西九城里,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难。复员军人的安置?呵,僧多粥少,排队等着吧。
“我说老陈,发什么呆呢?研究你那破书能研究出金疙瘩来?”一个洪亮又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像颗炮弹似的砸进来,震得我这小破屋的窗户纸都嗡嗡响。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王胖子,王大壮,打穿开裆裤就在泥地里滚大的发小。他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子街边卤煮火烧的浓烈香气,还有他自身那股子特有的、仿佛永远蒸腾着的热乎劲儿。这家伙从小在部队大院摔打,一身腱子肉,力气大得能撂倒牛犊子,拳脚功夫野路子出身却异常实用,近身缠斗和近距离的速射更是他的绝活。
此刻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肚子把衣服绷得紧紧的,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笑容,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 “瞅瞅,刚出锅的,还热乎着!”他把油纸包往我那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上一扔,“酱牛肉,好东西!咱哥俩先垫吧垫吧。”
我合上古书,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憋什么坏水?” “瞧你这话说的!”胖子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破板凳上,那板凳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着贼亮的光,“兄弟我能坑你吗?这不是看你回来这些日子,蔫头耷脑的,替你着急嘛!
守着金山要饭,那不是傻子干的事儿?” “金山?”我挑眉。 “就你这!”他胖手指点着我面前的书和古盘,“老爷子留下的真家伙!你忘了咱小时候偷摸翻他箱子,里头那些黄澄澄、白花花的玩意儿?那都是哪来的?地里刨出来的!正经倒斗摸金的手艺!现在外头啥形势?
百废待兴,管得松!潘家园那地界儿,好玩意儿都堆成山了!咱哥俩这身手,再配上你这祖传的寻龙点穴、分金定穴的本事,下地摸几件明器,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票子、房子、车子,啥没有?还用得着窝在这破屋里闻耗子味儿?”
他唾沫横飞,描绘着金山银海的美好蓝图。我沉默着,指尖划过古盘冰凉的边缘。部队里练就的冷静告诉我这事风险极大,但心底深处,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躁动,对未知的探究,对祖父那辈经历的某种隐秘向往,还有对现实窘迫的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
胖子那张油光满面的脸,此刻写满了“发财”二字,也写满了“闯祸”的前兆。他这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贪财是刻在骨子里的,准是个惹祸精。但有一点,我信他,就像信我自己。从小一起偷食堂馒头、一起被教官罚跑圈、一起在边境线上顶着冷风潜伏…那份过命的交情,是铁打的。
“胖子,”我声音不高,带着点刚从战场下来的沙哑,“倒斗摸金,那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营生。不是靶场打靶,打歪了重来。古墓里头,机关暗弩、毒虫尸煞,一个不留神,命就没了。你想清楚了?”
“嗨!”胖子一拍大腿,震得桌子晃了三晃,“怕个球!咱哥俩啥大风大浪没见过?边境上老毛子的冷枪不比那古墓里的玩意儿凶?再说了,富贵险中求!老陈,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娘们唧唧了?干不干?给个痛快话!”
看着他瞪圆的小眼睛,里面那股子熟悉的混不吝劲儿首往外冒。我端起桌上那碗凉透了的白开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翻腾的思绪。
良久,我把碗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干!” “这就对了!”胖子兴奋地蹦起来,差点把屋顶的灰震落,“走着!潘家园!找金算盘去!那老小子消息灵通,门路野,先探探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