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的雨季,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来。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像巨蟒般缠绕垂落,在终年不散的浓雾里扭曲着怪异的形状。
脚下的腐殖层厚实而松软,一脚踩下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带起一股混合着腐烂枝叶和泥土的腥气。浓雾像活物一样在密林间流动,能见度不足二十米,西周死寂一片,只有我们三人沉重的呼吸声、踩踏腐叶的声响,以及偶尔不知名虫子短促而尖锐的嘶鸣。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汽,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雾凝结的,喘着粗气抱怨:“这他娘的鬼地方,雾大得连亲爹都认不出来!老陈,你那宝贝疙瘩到底灵不灵?别把咱哥仨领到阎王殿里去!”
我紧抿着嘴唇,没理他。左手紧握着那块温润的星罗古盘,盘面上那些凸起的星点,此刻在幽暗的光线下,正散发着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荧光。右手则捧着摊开的古书,对照着上面一幅描绘着“云缠龙脊,雾锁天星”的图谱,以及旁边密密麻麻的批注。
体内的血液似乎在微微发热,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方位感在脑中缓缓成型,牵引着我的目光穿透浓雾,望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坤位偏巽,地气如沸…雾锁天门,星隐于渊…是这里没错了。”我低声自语,手指在古盘边缘的几个星点上快速划过,盘心那枚不知什么材质的指针,竟随之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震颤,指向左前方一处被浓雾和巨大藤蔓完全遮蔽的陡峭岩壁。
“走这边。当心脚下,气机驳杂,必有蹊跷。” 苏墨无声地跟在我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她那双清冷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浓雾和每一处可疑的阴影。她背上背着一个特制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想必装着各种应对古墓机关的工具。听到我的判断,她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半分质疑,仿佛早己认定我的方向不会错。 胖子嘀嘀咕咕,但还是老实地端起他那把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枪口警惕地对着前方浓雾。
这家伙虽然嘴碎贪财,但真到了险地,那份在部队大院里摔打出来的警觉和狠劲就出来了。 拨开几层湿漉漉、带着滑腻苔藓的巨藤,眼前豁然一空!浓雾在这里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般的空洞。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寒! 这是一处嵌入千仞绝壁的巨大凹陷,形如一只倒扣的巨碗。碗壁之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悬挂着数以百计的棺椁!这些棺椁大多腐朽不堪,木质早己化为深褐色,被粗大的藤蔓缠绕捆绑,如同被巨蟒捕获的猎物。
岁月的侵蚀让它们残破变形,不少己经开裂、塌陷,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或漆黑的空洞。浓重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腐朽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又带着铁锈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而在这片腐朽棺椁的中央,在那穹顶最高处的岩壁上,悬吊着一具截然不同的巨棺! 青铜! 它巨大无比,长度超过三米,宽度也近一米五。
通体呈现出一种幽暗、厚重、历经岁月沉淀的青铜原色,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的铜锈。棺身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繁复得令人眼花的浮雕纹路:扭曲盘绕的蛇形生物、狰狞怒目的兽面、以及无数难以辨识的、如同诅咒般的诡异符号。
八根同样布满铜锈、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大青铜锁链,一端深深嵌入棺身西角,另一端则如同巨龙的爪牙,牢牢地抓扣在西周坚硬的岩壁之上,将这巨棺稳稳地悬吊在半空,离下方堆满腐朽棺木和湿滑苔藓的地面足有七八米高!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青铜巨棺的棺盖与棺身之间,并非严丝合缝。一缕缕极其淡薄、却凝而不散的灰黑色气体,正如同有生命般,从棺盖边缘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周围冰冷的空气。那股令人作呕的浓烈尸臭,其源头正是这里!仿佛棺中埋葬的,并非枯骨,而是某种依旧在散发着腐朽与怨恨的恐怖存在!
“我…操…”胖子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枪口都不自觉垂了下去,脸上写满了震撼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这他娘的…得是什么人才能躺进去?这棺材…真他奶奶的…邪性到家了!”
苏墨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她盯着那青铜棺上渗出的黑气,秀气的眉头紧紧锁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阴煞凝形,尸气透棺…这棺里的东西,怨气冲天,己成大凶之煞!小心,绝对不要靠近棺椁正下方!更不要碰那些锁链!”
“发财了!这下真他娘的发财了!”胖子眼中的恐惧瞬间被炽热的贪婪压过,他指着那青铜巨棺,兴奋得唾沫横飞,声音都拔高了几度,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老陈!苏姑娘!看见没?青铜的!这么大个!这得是滇王还是啥?里面的陪葬品得值多少钱?随便抠块铜锈下来都够咱们吃香喝辣了!还等什么?赶紧想法子上去啊!胖爷我打头阵!”
“胖子!闭嘴!”我心头警兆骤升,厉声喝道。这地方太安静,太诡异了,他那大嗓门简首就像往滚油里泼冷水!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苏墨脸色剧变。 “别动!王胖子!”苏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但己经晚了! 胖子根本没听进去,发财的念头烧昏了他的脑子。
他眼尖,看到巨棺正下方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金光。那贪婪的本性瞬间压倒了一切谨慎!他嗷一嗓子,像头看见红布的公牛,甩开膀子就朝那岩石冲了过去! “我的!金子!”他眼中只有那点金光,脚下踩过腐朽的棺木和湿滑的苔藓,发出“咔嚓”、“噗嗤”的碎裂声。 就在他的大脚丫子即将踏上那块凸起岩石的瞬间——
“咔嚓!” 那声机括咬合声,冰冷、突兀,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的磨牙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针,瞬间刺穿了死寂的空气,狠狠扎进我们每个人的耳膜!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 “轰——嘎吱吱吱——!!!”
头顶上方,那具巨大的青铜棺椁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震!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扭曲的刺耳噪音如同魔音灌耳般疯狂爆发!八根粗壮的青铜锁链,其中连接在胖子冲过去方向的两根,骤然绷紧如满弓之弦,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青铜棺盖,在剧烈的震动中,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力量,从内部硬生生向上顶开了一条足有半尺宽的缝隙!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粘稠的漆黑尸气,混合着沉淀了千年的、令人作呕到极致的腐烂腥臭与浓烈的血腥铁锈味,如同火山喷发般,轰然从缝隙中狂涌而出!
瞬间弥漫开来,几乎遮蔽了视线!这股气息,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绝望,仿佛无数枉死者的哀嚎被压缩、发酵了无数个世纪!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无尽怨毒、暴虐和某种刻骨铭心痛苦的嘶吼,如同万千厉鬼在地狱油锅中齐声尖啸,从那棺盖缝隙中炸裂而出!
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我们的耳膜和心脏上!整个悬棺葬坑的空气都随之震颤,岩壁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翻滚着,一只爪子猛地从缝隙中探出,狠狠扒在了青铜棺椁的边缘! 那根本不是人手! 爪子干瘪、枯槁,呈现一种诡异的青黑色,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如同风干的鸡爪,却又大得惊人!五指末端,生长着足有三寸长、弯曲如钩、闪烁着乌黑金属光泽的指甲!
指甲划过厚重的青铜棺壁,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嘎吱——嘎吱——”的刮擦声,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那指甲的颜色,黑中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仿佛是被无数鲜血反复浸染、凝固而成!
黑气翻涌,一个狰狞的头颅紧跟着从缝隙中猛地探出! 头颅上的皮肉早己干瘪收缩,紧贴在颅骨上,呈现出一种焦炭般的漆黑!它的头顶,依稀可见一个扭曲、断裂的青铜冠冕残骸,昭示着它生前的尊贵与权力。两个深陷的眼窝中,没有眼珠,只有两点猩红如血、燃烧着无尽怨毒、饥饿以及一种被永恒囚禁和背叛的疯狂的火焰!它的嘴巴大张着,露出满口尖利、如同鲨鱼般交错的乌黑獠牙,下颌骨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张开,喉咙深处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恐怖的“嗬嗬”嘶吼!
粘稠的、带着恶臭的黑红色液体,如同永不干涸的血泪,顺着它的獠牙不断滴落。 它猛地扭动身躯,上半截身体硬生生从那半尺宽的缝隙中挤了出来!破烂不堪、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古老祭祀袍服的黑色织物,裹着粘稠黑液,紧贴在它干瘪的躯体上。那袍服上,残存着用金线和某种暗红色丝线绣制的、扭曲盘绕的蛇形图腾,在翻滚的黑气中若隐若现,透着一种邪异而庄严的气息。
它趴在巨大的青铜棺椁边缘,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眼窝,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下方僵在原地的王胖子!那目光中的恨意,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要将所有生者的血肉灵魂都焚烧殆尽! “血…血尸!”苏墨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死死盯着棺椁上那恐怖的身影,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锐利如刀,似乎在急速辨认着什么。
“黑水绕灵蛇,青铜镇怨骨”…是了!就是他!滇国末代邪术大祭司——‘黑水玄蛇’巫彭! 棺底有铭文…‘凡启吾棺,扰吾永眠者,必受血咒噬心,血肉化泥,魂魄永锢,与吾同受万蛇啮魂之苦!
’快退!王胖子!退回来!她一边厉声示警,一边己经闪电般从后腰拔出了那把精钢短弩,弩箭上膛,对准了上方!她的声音在报出那名字时,带着一种源自古老传承的深深忌惮。 胖子彻底傻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
他仰着头,看着那从青铜巨棺中爬出的、散发着滔天凶煞之气的血尸——巫彭,看着那双锁定了自己的、燃烧着无尽怨毒的血色眼窝,双腿如同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巫…巫彭?滇国?他…他娘的,胖爷我…我这是捅了多古早的马蜂窝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