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窄缝。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出，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下意识地眯起眼，透过那道窄缝，窥视进去。
书房里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纤毫毕现，纤尘不染的红木书桌，高耸的书架，墙上价值不菲的油画……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财富。
除了书桌旁的地毯上，蜷缩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皱巴巴的廉价西装，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脸色是死人的灰白。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生生折断。血，暗红色的、粘稠的血，正从他捂着腹部的手指缝里汩汩涌出，迅速在地毯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深色，像一朵狰狞的、不断扩大的毒菌。他的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抽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他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瞳孔涣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绝望。
空气里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而我的父亲，沈斯年，就站在他旁边。
他背对着门口，身姿依旧挺拔优雅。那件昂贵的浅灰色羊绒衫上，溅上了几滴暗红的血点，像雪地里落下的几枚熟透的浆果，刺眼得令人心寒。他正慢条斯理地摘下那副金丝边眼镜，用一块雪白的丝帕，极其专注地擦拭着镜片上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灰尘。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细致，仿佛此刻不是在凶案现场，而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微微侧着头，镜片后的目光低垂，落在脚下那个垂死挣扎的男人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件需要清理的、无关紧要的垃圾。
“林总……”地上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哀求，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我……我老婆孩子……求你……”
“嘘——”沈斯年终于擦好了眼镜，重新戴上。他微微俯身，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别吵。念安在隔壁画画呢。” 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优雅得像在指挥一场音乐会。“惊扰到孩子，多不好。”
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抽走了最后一点生气，喉咙里的“嗬嗬”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濒死的、断断续续的喘息，眼神彻底涣散。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书桌后巨大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是妈妈，林焰。
她不知何时己经换下了家居服，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长裤和紧身背心，勾勒出精悍而充满爆发力的线条。她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她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刀刃在灯光下流淌着幽冷的寒芒。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地上垂死的男人身上停留一秒，径首看向沈斯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墨迹。”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吐出两个字。
沈斯年首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微笑，仿佛在包容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总要问清楚点，免得有疏漏。”他语调温和，目光转向地上气息奄奄的男人，笑意加深，却更显森然，“你看，赵先生不是挺配合的吗？该说的，都说了。”
林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极其轻蔑。她终于将目光投向地上的“赵先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等待处理的厨余垃圾。她踱步过去，高跟鞋踩在吸饱了血液的地毯上，发出一种沉闷、粘腻的“噗嗤”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他身下不断扩大的那片暗红。
“麻烦。”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然后，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抬起了脚。
那双镶嵌着金属尖头的、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带着千钧之力，猛地跺在了男人那只扭曲的手臂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在死寂的书房里爆开！
“呃啊——！” 地上本己气若游丝的男人，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猛地弹起，爆发出非人的惨嚎，那声音凄厉绝望，瞬间冲破了喉咙的阻塞，刺穿耳膜！
我的心脏仿佛被那只高跟鞋同时狠狠踩碎！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林焰却像没听见那声惨嚎。她面无表情地收回脚，鞋尖上沾着暗红的血和一点可疑的白色碎屑。她甚至微微蹙了蹙眉，仿佛只是踩到了一块硌脚的石头，有些不满地在地上蹭了蹭鞋底的血迹。
“吵死了。”她皱眉，语气里的烦躁更盛。她再次举起手中的短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点寒星。
就在这时，沈斯年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暖风，吹拂在这血腥的地狱里：“好了，焰焰，别弄得太脏。老刘的车在侧门等着了，港口那边‘质检’的时间也快到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彻底没了声息、只剩下无意识抽搐的男人，补充道，“正好，把赵先生一家也‘送’过去吧，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的。”
林焰的动作顿住了。她看了沈斯年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什么，快得无法捕捉。她收回了刀，随手从书桌旁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昂贵的印花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上并不存在的污迹，然后随手将染血的纸巾揉成一团，丢在男人血肉模糊的手臂上。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语气依旧冰冷，却不再有刚才那股暴戾的杀意，只剩下一种执行任务的漠然。她转身，径首走向书房的侧门，步履利落。
沈斯年站在原地，看着林焰的背影消失在侧门后。他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团不形的血肉，脸上那抹温润的笑容始终没有褪去。他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悲天悯人的惋惜，仿佛在感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闯下的祸事。
然后，他转过身。
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精准的探照灯，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道窄窄的门缝，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后那双因极度惊骇而瞪大的、蓄满泪水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