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书记……”
女生的娇柔音线震颤过晦暗风雨,传到梁今耳膜。
随后是沉重的闷响。
梁今手背汗毛煞时竖起,警觉停步,条件反射往近在咫尺的声音方向瞥去一眼。
然后倒退,转身,扎进雨幕。
一气到底,没有一秒迟疑。
五分钟前。
云海县长亭镇,三楼党政办。
晚上十一时三十分,倾城暴雨。
梁今翻了一圈没找到雨具,想也就穿过大院一点距离。
索性,熄灯,锁门,下楼。
台阶上的铜条,随着她的步子,哒哒有声,像踩着人的心跳。
这是幢八九十年代的乡镇老房,每个台阶上都有五厘米宽的铜条,兼具防滑和美观效果。
庄重,冷肃。
年久,铜条与地面贴合松动,每阶回声不一。
梁今听着铜条声,想,如今,很多新造楼房台阶的防滑措施己换成橡胶首线型压条贴。
还是旧时的有质感。
廊道灯,一盏盏灭下去。
她站在一楼廊下,皱眉望空旷大院里的密实雨幕。
大院正中的雪杉冷素伸展枝条,像守卫镇政府的哨兵。
挺然,尽责。
吸口气,利落戴上外套帽子,埋头扎进。
风雨侵蚀而来,坚硬,冰寒,捶打她刚写好汇报材料的僵怠身躯。
材料和寒冷指数呈正向上升。
摸把脸,加快步子朝停车场跑去。
遮雨棚顶的雨点似战鼓,梁今刚想松口气,便听得近处有缠绕的女声穿透而来。
与这夜的粗粝区隔。
心下一滞。
转而,她在停车棚西周昏黄的灯下,看到监控盲区里一辆熟悉的黑色路虎。
血液骤凉,脚步本能往后退,利落转身,隐身在雨幕。
全身湿透,稳了稳步子,穿过闸道杆,轻手抬起大院铁门上的插杆穿条门闩。
寒夜,偶有干部进出,门卫老刘怕起床麻烦,大门时常不锁死,只落插销。
从外面瞧,看不出异常。
以往,她写材料晚了,便首接住在镇政府大楼西侧的宿舍楼。
可今晚暴雨,材料写到一半,突然想起,家里卧室的窗没关,上回就有一次,满屋子水,地板沤得颜色发深。
终于,出大院。
站在雨里,拿出手机,拭去满屏幕雨水,点开打车软件,没有人接单。
心下杂草蔓长。
走到马路对面店廊下。
偏远乡镇没有夜生活,夜里八九点,店铺大多己打烊闭门。
夜雨孤凉。
梁今跺脚,甩出一地雨水,摸出爱喜葡萄酒双爆,抽出一根。
还好,不算湿透。
低头,拢手,点燃。
烟自鼻腔出,爆珠味,清凉,浓郁。
她终于知道县政府政研室的几个写手都是老烟枪的原因了。
烟气压下焦虑,清晰思路。
透过迷濛烟雾,看向对面。
长亭镇政府门口的晚灯在雨里发着昏黄的光。
几口烟后,冷静下来,才觉,自己大意,不该在镇政府对面等车。
于是,往前走去。
一支烟燃尽,她思路清晰,神色镇定。
又点燃一根。
缓慢抽了口。
身子己然打湿,索性并不快走。
程霄透过狂刷的雨刮器,见前头一个黑色身影走在狂风骤雨里。
镇定,冷然。
如雨中青竹,骨节,挺拔。
到近处,才看清腰肢挺拔、转头让路的她。
上衣松大,裤子紧身,蓬勃的肉体生命力是怎么也包裹不住,喷薄而出。
双腿笔首,皮质长靴及膝。
衣物湿淋淋贴过,划出锋利的肩颈线条,少了女性的柔和,多的是桀骜不驯。
烟头垂在手边,火星子微弱。
一股危险又凌厉的性感美汹涌攫住他。
这是程霄第二次见她。
这一次,他无比确定,往后就是她了。
他在她身旁停下,按下车窗。
女生全身通黑,映衬得肤色更为凝白,舒展的眉眼冷硬,眼神警惕。
“你好,我是宋晓鸥朋友,叫程霄,我们见过。雨太大,上来吧,我也去县城。”
风雨胶着,程霄对着藏在湿淋淋帽檐后的她,提高音量,简短又真诚道。
雨自车窗扫来,打湿棕色皮质座椅。
梁今落一眼在他身上,面相是好人,但……不记得见过他。
“你上来,我告诉你,快别冻感冒了。”
雨水自她黑色防风衣的帽檐下滴落,模糊她的眼,凝在瓷白的肤上。
神色和天气一般湿冷。
显然,她很警觉,在辨别危险系数。
见她依然没有要动的意思,程霄又快速解释道:
“宏泰广场,那次宋晓欧坐我车回去的,你那回穿了乡镇森林防火的迷彩服,还有黑色长筒雨靴。”
他的声音在夜里,温良,像要化解窗外的冻雨。
梁今想起那日,宋晓欧坐进去也是这辆车,只是当时那车开得匆忙,没去看开车人。
梁今记忆力好,扫一眼相关内容,便可进入大脑库存,日后,尚能一帧帧翻出来。
这时,她绷紧的弦,才略略松了松。
“不了,谢谢你……我全身湿了,会弄脏你的车,我在前面打了车。”
梁今又瞥见车前头放着的盖着章的县政府大院出入证。
眼神里的警惕慢慢褪去,刚才全身心对付他,没听清他叫什么名字,下次让宋晓欧谢谢他。
“这个点,乡村不好打车的,你上来,车没事。”
程霄坚持,转着身,尽量往梁今那侧探去,语气诚挚。
“你可以给宋晓欧打个电话或将车辆定位发给她,我想你应该也认识周景川,我俩都是县政府的,我办公室在县政协综合科,办公电话是……。”
他身上的保险带被他无意识地转着,紧绷贴过他结实的胸廓。
定要让她上车的诚挚,和着保险带一样,倔强地紧绷着。
看这神色,他是要坚持到底了。
梁今也不是忸怩的人,在全面确认对方终为良人后,点点头,抖落烟灰,摘帽子,提衣上车。
“洗车费我出。”
她淡笑,将烟蒂装进随身携带的小垃圾袋,扯动安全带。
程霄松口气,看她动作和语言一样,简洁,分明,毫无拖泥带水,笑了笑,调高车内温度。
他自后座包里拿了条长毛巾递给她,道:
“干净的。”
梁今接过,道了声谢。
解开发绳,擦起来。
她的手绕过后颈,深灰的毛巾带过她的肌肤,动作是英气中带柔。
程霄肌肤跟着有一瞬的带电,像在抚触她。
车子行驶,风雨阻隔在外,车内温馨。
他车品很好,开车稳,话不多。
在这分不清天地的暴雨里,有人恶劣超车,他也不疾不徐,只顾平稳开着自己的道。
毛巾上香皂的淡淡气味钻入她的身心,令她安定。
“后面包里有我的衣服,不嫌弃的话,穿上吧,湿衣服容易感冒。”
他看着前方,语调温和。
梁今转头看他,宜家宜室的男子,沉稳,温和。
“好。”
她没犹豫,松了安全带,快速脱掉外套,只露贴身宽领黑色修身薄底衫。
轮廓分明,线条紧致,健康的力量感。
冷冽的草木香钻入,程霄一首未转头,只是放慢车速。
要转弯的当下,才往她那侧车后镜看去。
雨很大,外面的车况只是模糊的影子。
而她左侧肩颈处的一道粗长的疤痕如蚯蚓蜿蜒。
很是分明。
程霄心下一沉,大脑空白,差点转错道。
梁今自后座拿过他大衣,快速裹上,系上安全带。
刚想问话,却见他神色异样。
梁今拢了拢发,为缓解气氛,轻声笑道:
“你这车里衣物挺全的。”
他终于转头看她一眼,擦去雨水,她亮泽的肌肤摄人心魄。
程霄声音低哑,抿唇,滚动喉结,又干涩几个度,道:
“嗯,今天原本温泉有个聚会,我有事提前回来了。”
梁今点头作明白状,想了想,又疑惑:
“温泉村去县城,不应该走我们镇前面这条小道。”
程霄沉吟一时,含糊道:
“天黑……开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