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坐定。
等红灯的时候，程霄自一侧拿出一杯热饮递给她。
梁今接过后，没喝，只用来暖手。
出门在外，不敢乱喝。
梁今笑：
“你这继续给我惊喜，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绕到这里，等我的。”
程霄心虚一笑，并未语言。
良久。
他温和道：
“怎么这么晚，没带伞？”
“嗯。年末材料多，忙忘了。”
她又转头道了谢。
一时寂静。
梁今也没问，他怎么认识宋晓欧。
脑中闪现的是刚才停车场情景。
那辆车是镇党委书记高春涛的。
远处还有一辆白色宝马是团委书记陈婷的。
早前，听楼下财务处的张姐八卦过，高书记老婆己经定位高春涛的手机。
当时，几个来报账的干部还小声八卦，是不是车子也己经装好了定位系统。
“你说，这找个有地位的男人有什么用哦，防东防西，天天防着年轻姑娘惦记。没劲。还是梁今好啊，进镇政府大院第一天起，就立下不结婚不生小孩不找男人的宏图大志。”
梁今无奈，这不结婚的宏图大志，也是被镇里一众姐姐的各种花式相亲介绍给逼出来的。
她是不要结婚的，原本只是藏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
后来，热心姐姐们的各种介绍相亲实在应付不过来。
索性，实话实说。
“搞钱要紧啊，小梁。”
张姐越过老花镜抬头看过来。
一众来报销的干部点头附和。
“现在年轻干部真是思路清晰啊，哪像我们刚毕业，就被套牢在婚姻里当老妈子。”
“就是，当时哪有现在这么开明，根本不知道人生还有不结婚这个选项，你说是不是？”
“对啊，当时一毕业就被家里催着相亲，结婚，好像不结婚就犯了十恶不赦大罪一样。”
“就是，我们的人生就像一个模版，按老一辈的安排来，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真正要什么，真正喜欢什么，你说是伐？”
“是个。”
“还是梁今好啊，一个人自由自在，不用防东防西的。”
……
“姐姐们，别取笑我了。”
梁今交了出差报销单子，转身躲出财务室。
议论领导是非，容易惹祸，还是当小透明好。
她考到镇里，只想赚钱。
当初听说乡镇公务员钱多，因为乡镇联村干部有基层工作补贴，一打听，比机关普通公务员一年收入多了近1/3。
于是，果断报了乡镇岗。
日夜刷了几十套《行测》《申论》真题及预测卷，也就真考上了。
到了乡镇，真切体会到，乡镇苦是真苦，动不动一级响应、二级响应，24小时待岗。
周六保证不休息，周日休息不保证。
苦，梁今是不怕的，为了乡镇补贴，她是一定要留在乡镇的。
可刚才的事，不知道高春涛有没有发现她。
如果发现了，怎么办，高春涛本来就看不惯她，这样，是不是会把她撵走。
县委办信息科刚前段时间，问镇里要过人，说梁今材料写得好，想调她去县里。
高春涛虽不喜梁今，但材料方面，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接替梁今的人。
也就没有明确表态。
如果被高春涛发现，她看见车棚的一幕，估计她也就只有去县里的一条路了。
去县里的话，梁今继续想下去。
绩效考核奖少1/3，到新单位，她副科长的职务就会取消，要重新走副科长、科长这条路。
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就算熬到了，也不划算。
县级机关部门奖金比乡镇低，年终奖金绩效考评副科长系数1.1，科长1.2，当上科长，才勉强和乡镇普通干部一年收入持平。
她这性格，刚正不阿，不会奉承，不愿做小，只会埋头干活，到副局级更加不可能。
怎么想，去县里都是不划算。
怎么办，无论如何不去县机关。
当然，乡镇太苦，还动不动就从上至下问责，派下来的活，干不完或者完成不理想是很容易被问责的。
所有，不少有关系的人都想着调去县机关部门，钱少就钱少，毕竟工作单一。
对很多人来说，乡镇活多压力大，就算比部门钱多，也不要留。
人人想着跑，五年服务期一满，纷纷准备遴选考试，逃离乡镇。
用调走那些人的话说，保命要紧。
这年头，活得长久，比什么都重要。
毕竟，只要活够久，什么都赚回来了。
这是不少想拼命逃离乡镇的干部的想法。
因而，乡镇年年招人，年年缺人，这是当下乡镇一线的困境。
但，人各有志。
梁今是死活也不肯离开乡镇的。
钱是一回事，关键她热爱啊，热爱脚踏在每一寸土地上的真实触感，热爱土地上每一声唤她“小梁”的乡音啊。
哎，早知道，不回家去关什么窗，地板全泡水，也比不上离开乡镇的损失啊。
一阵懊恼。
看着前方道路两侧茫茫的水流，她出神了，手指无意识转着热饮杯。
风雨阻隔在窗外，车内温暖。
梁今闭上眼，不觉间，靠上车后座，竟睡过去。
她这人有一点好，就算有天大的事，眼下解决不了，就该吃吃，该睡睡。
因而，每日都精力充沛，使不完的劲。
再次醒来的时候，己是凌晨一时。
雨止，天青。
车子停在香樟树下。
香樟的植物香充斥狭小的空间，像时间流淌出来的金色蜂蜜。
又甜又让人心旌摇荡。
看着滴答转的秒针，梁今相当歉意，手背轻抚去嘴角不多的口水，语气更加友好道：
“真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你该叫醒我的。”
程霄不动声色递给她一张纸巾。
看来，这人真是暖男。
往后，谁嫁了他，谁幸福。
“没事，反正明天休息。”程霄笑着转头，“忘了问你住哪里？”
“丽园，谢谢。”她简明道。
睡了一觉，精神足了。
凌晨的山河路，清透，凉爽，无一丝浊气。
到小区门口，空气甘甜，梁今下车再次道谢。
“下次请你吃饭，我让晓欧叫你。”梁今冲他挥手。
“加个微信？”程霄绕过车子，掏出手机。
“嗯？”梁今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不是说要给我洗车费?”他笑，嗓音低沉有磁性，“想赖账？”
梁今愣怔一会，过去扫他微信，笑道：
“哪能，我加您。”
“叮”声响起，梁今又道：“今天太晚了，就不请您上去，下次我做东，叫上宋晓欧。”
没有多余的话。
简洁，利落。
她又朝他挥手。
程霄点头，嘴角弧度明显，并不走。
靠着车，看她消失在小区的转角。
程霄第一次见梁今是在宏泰广场。
那日，周景川着急打电话让在附近的程霄帮忙，接他女朋友宋晓欧去客户那。
还未到广场，程霄便见一身时装精英范的宋晓欧身边，站一身迷彩服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裹满泥浆的黑色及膝雨靴，袖子并不齐整地挽到手肘，臂力线条明显，充斥力量。
身旁是一辆破旧皮卡车。
近了，看得清她的发丝垂落在那一张很有思想的脸侧，在风里鼓舞。
一脸英气逼人。
精致打扮的人群里，她是那样清新有别，如晨起湛蓝海平面的第一缕光线。
深邃，干净，充沛。
宋晓欧抓紧朝那女子挥了挥手，跳进程霄的车。
程霄越过宋晓欧，又看了她一眼，那女子在朝宋晓欧抬下巴，示意她快走。
再看后视镜，程霄见那女子己经拿出烟盒。
点上烟，懒懒靠着车子，那皮卡车敞着的后框里有好几个粗黄麻袋。
挤挤挨挨，鼓鼓囊囊。
行人路过她身侧，异样眼神看她。
她浑然不觉，或者根本不屑。
自信，坦然。
成年人的世界，很多人都活在别人的眼里、嘴里，还喜欢相互打击。
她没有。
不讨好别人，自成一个世界。
“那是你朋友？”程霄作不经意状问。
“往左。”宋晓欧有些急，“你不应该先问我去哪？周景川没告诉你，我很急。”
程霄是周景川兄弟，程霄和宋晓欧也算很熟了。
“那么，宋老板，去哪？”程霄缓缓笑，他向来脾气好。
“尚镜庭。”宋晓欧在回信息。
回好信息，宋晓鸥抬头，笑道：
“那是我闺蜜，长亭镇政府的，穿得是不是很符合乡镇干部的身份，特接地气？”
停顿一会，又笑：
“她单身，加油。”
程霄对她过密的话语摇了摇头。
宋晓鸥以为他对梁今没兴趣，没再言语，她知道程霄找女友标准严苛。
富二代就是麻烦，体制内的富二代更是傲娇龟毛，幸好周景川是例外。宋晓欧想。
想起什么，宋晓欧给梁今回了个电话：
“今今，你怎样，到了吗，要不要让周景川来帮你搬下去，他说刚出县府大院。”
车里安静，对面的声音听得清楚。
“不用。地里都搬到村口了，还怕这点。你忙去，回头空了再聚。”
宋晓欧也不再坚持。
到了目的地，宋晓欧提包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