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镇川的辉腾在云海县乡村小道上行驶。
山间的风纯,裹挟新长的青草,光照一洒,听得见庄稼拔节的声响。
他己跑十余个乡镇。
昨天晚上下过雨,乡间泥泞。
这会儿,他的车身己沾满泥污。
这些天跑下来,他有了深深的体悟:
下乡调研,一定要开越野车,再不行,皮卡车也比小轿车好。
进入乡村小道,坐在副驾驶的沈缦云打开车窗。
“空气倒是比燕城好多了,可这也太偏僻,又是飞机,又是高铁的,多不便利,镇川哥,你怎么选了来这里?”
柴镇川轻出一口气,道:“这叫服从组织安排。”
“你也别搪塞我,我不是三岁小孩。你要是想留在燕城周边乡镇锻炼,柴爷爷一句话的事,你就是想离开我。”
“工作和生活不能混为一谈。”柴镇川好脾气笑。
“我不管,等你正式到任后,我要请县委办主任吃饭,告诉他,我是你女朋友,让他提醒周边的莺莺燕燕,别打你主意。”
“别胡闹,缦云,我早说过了,你会遇到你的……。”柴镇川严肃道。
“打住,我这也是为你考虑,那些女人知道你有这么强势又漂亮的女朋友,肯定对自己的投怀送抱要掂量掂量了。”
沈缦云打断柴镇川,虽说听柴镇川这么说,心里不舒服,但还是没有生气。
柴镇川看着前方,不说话。
原本,沈缦云还想再说闵珊的事。
看柴镇川神情不太好,也就不说。
“三年后,等你调离云海,谁会管,我是假女朋友。”
见柴镇川面色柔和了些,沈缦云又道,“说不定,成真了呢……况且,你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没老婆没女朋友,人家当面不说,背地里肯定会猜你是GAY。”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柴镇川笑。
“当然。”沈缦云坐正身姿。
远处,村庄散落在山脚下,有农人在地里掰玉米。
柴镇川准备停车,找几户人家聊聊农家家常。
刚转头看向左侧窗外,沈缦云拍他手臂,道:
“镇川哥,你看,你看,这山里的女生好厉害,背着那么大麻袋的农作物,像拎个小动物似,好轻松,动作还老帅。”
柴镇川并未上心,随意一瞥,刚打算转回头,却是像被吸住一般,又朝那人看去。
那人带着麻布手套,穿一身迷彩服,袖子挽至手臂,黑色长筒雨靴,身子骨薄而有劲。
一身普通衣服穿出肃朗的气质。
柴镇川在心里叹道。
下过雨,玉米秸秆还带着晶亮的雨水,风一吹,齐齐坐了滑梯,顽皮下落。
那辆皮卡车的车身应该是改装过的,护栏比一般的高,带着焊接后的纹理,并不平整,但胜在结构扎实。
她自车子一侧甩了根大拇指粗的绳子过去。
啪,响亮一声。
回声在山间荡漾,惊起白鹭,齐刷刷拍了翅膀,悠悠然离地。
她利落绕过去。
“啪”一声,雨鞋踩住车挡板,吸口气,扯住绳子加压,核心猛然收紧,下坐,再收力一沉。
拉紧,扣住,绕圈,固定。
操作过无数遍般的行云流水,麻利又流畅。
柴镇川心下又是惊叹。
细细看去,那女子裤子有些打湿,发丝带水,更显冷肃。
那人装满一车后,朝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跳上皮卡车。
全程没有说话。
沉默如大山。
很久以后,柴镇川回忆他们的初次遇见。
他觉得应该这样形容。
梁今的美是一种慢箭的美。
她不是攻城掠地的美,她的美,是生气勃勃,是慢慢渗透,无形中,你的视线被她攫走,落地生根,扎脉心间,占领思绪,期冀下次的遇见。
而在期冀里,你的喜悦是沉甸甸的。
“难得,这偏远县城山村,还有这么英气逼人的姑娘,关键还田地活力气大。这还有男人什么事。”沈缦云羡慕道,“看她搬麻袋,捆玉米,好有劲。”
“我去村里,你怎样?”
柴镇川又看了看远去的皮卡车,拿出笔记本和钢笔。
“我周边晃下,等你好了,联系我。”
沈缦云不愿跟着工作时的柴镇川。
他办起事来,严谨,专业,没有一点儿女情怀,沈缦云不喜。
柴镇川在小青村找了几户人家。
这是个偏远的山村,和现如今很多村子一样。
青壮年外出打工,多的是三留人员,即留守老人、留守妇女、留守儿童。
天暖起来,有老头、老太太挨墙根坐着晒太阳。
老人们的眼里含着岁月的辛劳,长年土地生活的黝黑挂在皱纹斑驳的脸上,拖长的音调里,谈论的都是天气、庄稼的收成,还有孩子,都是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话题。
他们盯着衣着甚是考究的柴镇川瞧,不说话。
大地上的食物养育了他们,他们也如大地般沉默。
“阿婆,”柴镇川走近,声音大了些道,“方便打听些事情吗?”
挽着灰白发髻的阿婆,抿了抿瘪进去的唇,又细瞧了来人,用方言道:
“年纪大了,听不懂。”
有人搬了把凳子给他。
柴镇川道谢后,落座。
庄稼人向来实诚,坐着的老人们见他一点也不嫌弃,心里距离近了些。
“可以,你问吧。”有一位稍微年轻些的老人道。
柴镇川取出烟,一支支分过去。
“阿公,这边平时来公交车方便吗?”
他替老人们点上烟,打开笔记本。
“你是县里来调研的吧,”吸着烟,老人话语也多起来,“周末来调研的人倒是见得少,县里人都是上班时间来村里走访的。”
“你说公交车啊,一天两班,早上出去,晚上回来。”
“就剩我们几个老头了。”
“村里看病方便吗?”柴镇川又问。
“村里留不住医生,都往县城跑。”
“镇里干部多少时间下来一次?”
柴镇川问到这个问题,气氛一下热络起来。
“上次县里还要来考核,问联村干部是谁,我们村联村干部小梁天天来,这怎么难得倒我们。”
“小梁这姑娘好啊,上次我的高血压药,还是她帮我从县医院带来的。”
“你这会去地里,估摸着还能看到她在掰玉米,她开着辆旧皮卡的。”
“这皮卡车还在我们村口店里焊接的,她自己焊的,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时老早去城里了,今天是帮西婆卖的,西婆可真亏有了她,不然,玉米都得老在地里。”
“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又有人补了一句。
……
柴镇川想起一早见到的那个干练的背影。
第二日,近中午,沈缦云在粤菜馆订了餐。
她要搭晚上的飞机飞燕城。
柴镇川推门,大落地窗边有个女生穿一身黑色风衣,一手支着另一个胳膊肘,举着的书正好遮住她的脸。
柴镇川朝书本瞥了一眼——《悲剧的诞生》。
不错,这县城,还有读哲学的。
哲学博士柴镇川的心下腾起一阵暖。
也算遇到一个同道中人,他心里浅笑。
沈缦云订的位置在那个女生的后一排,她俩人背对背而坐。
柴镇川落座。
“辛苦了,柴书记,暗访了多少乡镇(街道)?”
沈缦云玩笑道。
“菜点了吗?”
柴镇川答非所问。
“云吞面和姜葱焗肉蟹下单了,你爱吃的煲,你看着点吧。”
沈缦云道。
柴镇川点了,潮汕鱼丸、沙茶牛肉,将单子交给服务生。
刚喝了口茶。
就见门口进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女生,提着老大一个包。
对着看《悲剧的诞生》的女孩道:
“呦,哲学家,又换书了,《社会契约论》看好了?”
女生放下书,自嘲道:
“别提了,看《社会契约论》时,感觉自己才看懂了二三成,现在读《悲剧的诞生》,那我必须《社会契约论》全懂了。不说了,点餐。”
“不急。今天不能陪你吃了,我家周景川突然要单独约我吃饭,我就打算见色忘友了。”
梁今无语道:
“那我回九曲巷吃番薯汤果去了。”
“别呀。”
对面女生推过大袋子,看了眼手表道:“还有二十分钟,快,把我带来的这身换上,有人看上你了。”
梁今看她一眼,一副你还不了解我的样子,道:
“没兴趣。”
“别呀,给个面子,他是周景川兄弟,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明明你俩才在宏泰广场匆匆别过,那日走得急,我都没给你俩介绍。”
梁今有印象,那人还在风雨中帮过她。
“他叫什么名字?”
梁今确认着问。
宋晓欧难得见她这么主动,以为梁今有兴趣,除了报名字,还一口气把程霄的优点全说了。
“程霄,富二代,品行端正的富二代,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还没谈过恋爱。”
“一句话,方圆十里难觅的黄金单身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