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武植蹲在帅帐后檐下,看王婆往铜盆里撒了把薄荷叶。
老妇人抬头时,额角汗珠顺着皱纹滚进衣领:"大郎,那话儿真要往狠里说?"
"说'朝廷新县令带了三百亲卫,专来查阳谷私造兵器'。"武植用草茎挑开坛口封泥,酸梅汤的甜酸气混着薄荷香腾起来,"再补一句——'武头领要是抗旨,怕是要落个谋逆罪名'。"
王婆的竹编酸梅汤桶"咚"地磕在青石板上。
她眯起眼往街角扫了一眼——那里有个戴斗笠的身影正低头补鞋,鞋匠的锥子在阳光下闪了闪。"晓得嘞,"她扯了扯蓝布围裙,舀起一勺酸梅汤泼在地上,"就说前日在县学外听两个公差嚼舌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武植把草茎碾碎在掌心。
他望着王婆挑着木桶拐出巷口,听着那嗓子陡然拔高:"卖酸梅汤嘞!
武头领新方子——哎李屠户,您听说没?
朝廷要往咱阳谷派新县令!
说是专来对付武头领的,带了三百亲卫呢!"
巷尾补鞋匠的锥子"当啷"掉在地上。
辰时三刻,张六的枣红马停在帅府偏门前。
他撩起月白杭绸衫角跨下马背,袖中算盘珠子撞出细碎响——这是柴进给他的暗号。
门房还没问话,王婆的酸梅汤桶就"吱呀"一声卡在门缝里:"客官来碗酸梅汤?
消消热。"
张六抹了把额头汗,余光瞥见王婆鬓角别着朵半开的栀子花——这是柴家庄暗桩的接头标记。
他压低声音:"我是东京来的布商,想跟武头领说笔大买卖。"
王婆的手在桶沿顿了顿,舀汤的铜勺"当"地磕在桶壁上。
她扯着嗓子喊:"大郎兄弟!
有客官要见你!"转身时指尖轻轻划过张六的手腕——这是通知赵五的暗号。
赵五正蹲在马厩喂马。
他摸着黑马油亮的鬃毛,听见那声铜勺响,立刻把半块豆饼塞进马嘴。
等换了身玄色首裰再出来,己戴上副玳瑁眼镜,腰间悬着块刻着"枢密院"的象牙牌。
"张老板。"赵五掀开门帘时,袖中短刀硌得肋骨生疼。
他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沫子粘在嘴角:"听说你能搭线朝廷?"
张六的喉结动了动。
他凑近些,算盘珠子在桌下拨出"三五一十五"——柴进的暗码。"小人在汴梁有位表舅,是吏部文书。"他从怀里摸出个锦盒,打开露出颗鸽血红的宝石,"武头领若愿归降,表舅能说动童枢密...不过..."他压低声音,"得先递个投名状。"
赵五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
他突然扯掉眼镜,眼尾扬起道疤:"投名状?
老子要的是朝廷的招安诏书!"他猛地拍桌,茶盏跳起来摔在地上,"你当老子是宋江那蠢驴?
还得跪舔着求招安?"
张六被吓了一跳,后背贴上椅背。
他望着赵五腰间晃动的象牙牌,咬咬牙:"小人听说...武头领近日在铸龙纹印?"
赵五的瞳孔缩了缩——这正是他要放的饵。
他扯松领口,故意让半枚龙纹铜印露出一角:"下个月十五,老子要在聚义厅升座。"他突然抓住张六手腕,指甲掐进肉里,"你要是真能说动朝廷,老子让你当阳谷税吏!"
张六疼得倒抽冷气,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把宝石往赵五手里一塞,起身时带翻了茶凳:"小人这就回汴梁!
三日后准带好消息!"
未时二刻,赵五站在草料场的草垛后。
他望着张六的背影消失在西城门,摸出火折子点燃草叶——这是通知伏兵的信号。
七个黑衣汉子从粮车底下钻出来,腰间短刀在阳光下闪成一片。
月上柳梢头时,张六被按在帅府地牢的青石板上。
他怀里两封密信被撕开,一封给方腊:"武贼将称帝,可趁其不备袭阳谷";一封给柴进:"朝廷己知其谋,速备细软"。
"小的就是想混口饭吃!"张六的鼻涕蹭在青砖上,"柴大官人说只要递消息,就给小的五十亩地...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娃..."
"啪!"武植把密信拍在案上。
他站在张六面前,影子像座山压下来:"吃奶的娃?"他突然蹲下身,指尖捏住张六下巴,"前日在南巷,你抱着个穿红绸的小娘子吃杏仁酥,那娃怕不是才满月?"
张六的脸瞬间煞白。
他突然磕头如捣蒜:"大爷爷饶命!
小的招!
柴大官人给了小的块'柴'字玉佩,说见了方腊的人就亮出来..."
"带下去。"武植站起身,朝门外亲兵挥了挥手。
他望着张六被拖走时踢翻的油灯,火苗在地上挣扎着,像极了这些跳梁小丑的命。
次日晌午,阳谷广场搭起了审案台。
日头毒得人睁不开眼,武植站在台中央,手里举着两封密信:"这就是吃里扒外的证据!"他话音未落,台下百姓就骂开了:"千刀万剐的!""活该喂狗!"
张六被绑在木桩上,嘴里塞着破布。
他望着台下扔来的烂菜叶,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刽子手的鬼头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只等武植一声令下。
"刀下留人——!"
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撕破喧闹。
一个浑身是汗的斥候从马背上栽下来,跌跪在武植脚边:"主公!
大事不好了——"
武植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望着斥候背后扬起的尘土,手按在腰间虎头佩上。
风卷着喊杀声从北边传来,像根针,猛地扎进这燥热的晌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