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前厅的炭盆烧得噼啪响,铜壶里的黄酒正咕嘟冒热气。
武植望着门帘被风掀起的刹那,月白棉袍扫过青砖地,梅娘的影子先一步落进来——鬓边银梅花簪子闪了闪,像雪地里埋着把淬毒的针。
"武将军好雅兴。"梅娘抬眼时笑出细纹,眼角却绷得死紧,"大冷天备热酒,是怕我寒了心,还是寒了手?"
武植扯了扯嘴角,指节在桌沿轻轻叩了两下。
早有亲兵搬来雕花木凳,他自己却倚着椅背没动:"孙娘子大早登门,说要谈林教头的遗孤。
武某想着,总得让客人喝口热乎的,才好掏心窝子说话。"
梅娘落座时,袖口飘出淡淡药香。
她盯着案上的酱牛肉和糖蒸酥酪,筷子在碟边敲了敲:"阳谷县的炊饼郎,倒比东京官老爷会待客。"
"从前卖炊饼,得哄着街坊买;如今带弟兄,得哄着敌人说实话。"武植端起酒盏,酒液映着他眼底的光,"孙娘子,先干为敬?"
梅娘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终究还是端起来。
酒入喉时,她的喉结动了动——武植注意到,那不是品酒的陶醉,倒像吞咽什么硬物。
"赵五。"他突然提高声音,"府外可清净?"
院外传来靴子碾过碎石的声响,赵五掀帘进来,腰间短刀碰得叮当响:"回主公,前后门各布了三队斥候,墙根下伏着弩手。
那医馆的小徒弟刚才往东边跑了,小的让人跟着呢。"
梅娘夹酱牛肉的手一抖,牛肉"啪"地掉在青瓷碟里,油渍溅上她月白的袖口。
她低头擦了擦,声音发闷:"武将军这阵仗,倒像防贼似的。"
"防贼总比当贼好。"武植抄起筷子,替她拨了块山药糕,"上回有人往义军粮里下鹤顶红,武某到现在闻见药味就犯恶心。
孙娘子的医馆,该不会也...?"
"武将军说笑了。"梅娘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我来是谈正事的——林教头的遗孤,现在在我手里。"
"哦?"武植突然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连吴用都跟着挑了挑眉。
梅娘的脸"刷"地白了,刚要发作,却听他说:"林教头的遗孤早被我接到后山了,上个月还托人送了套虎头鞋。
孙娘子要是想看,我让人抱来给你瞧瞧?"
梅娘的瞳孔骤然收缩,茶盏在桌上磕出脆响。
她猛地抬头,鬓边银簪划过长空,倒像要扎过来:"你...你怎么知道?"
"孙娘子在东京太医院当医女时,给李贵妃治过胎漏吧?"吴用突然开口,捻着胡须的手顿在半空,"那年李贵妃小产,大理寺查得紧,后来有个李大人递了话,说'是胎像本就不稳',您才脱了罪。"
梅娘的嘴唇哆嗦起来,酒盏"当啷"摔在地上,瓷片扎进她脚背都没察觉:"你...你们查我?"
"孙娘子能查到武某的粮道,武某自然能查到孙娘子的旧账。"武植弯腰捡起瓷片,指腹蹭过锋利的边缘,"李大人...可是李助?"
梅娘的脸瞬间煞白,像被抽干了血。
她猛地站起来,木凳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你既然都知道,何苦再问?
我不过是个棋子,你杀了我,那孩子..."
"假林冲?"武植突然冷笑,"你当我真信那毛头小子是林教头遗孤?
他左耳垂有颗红痣,林教头当年在沧州被砍断的是左手小拇指——这破绽,连王婆的小徒弟都瞧得出来。"
梅娘跌坐回凳上,额头沁出冷汗。
她望着武植腰间的短刀,喉结动了动:"你...你要怎样?"
"做个交易。"武植往前倾了倾身子,短刀的刀柄蹭过她手背,"你告诉我李助的目的,我保你全身而退——包括你在东京的老母亲,和你医馆里那个总给穷人施药的小徒弟。"
梅娘的肩膀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像是要看穿二十年的光阴:"他要你死...不止是为宋廷,更是为了一个人..."
"报——!"
门帘被风卷得老高,阿菊跌跌撞撞冲进来,发辫散成乱草:"主...主公!
后园关着的'小林冲'不见了!
墙根下留着半块带麻药的馒头,守夜的弟兄全晕过去了!"
武植的瞳孔骤缩,短刀"噌"地出鞘,刀光映得梅娘脸色发青。
他反手将刀拍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赵五!
带二十个弟兄封锁全城!
东市西市北城门,一个活口都不许放出去!"
赵五应了声,转身就往外冲,靴跟撞在门框上,撞得门帘晃了又晃。
梅娘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轻声道:"武将军,你可知李助要保的是谁?"
"闭嘴。"武植抓起桌上的酒坛,酒液泼在炭盆上,腾起大片白雾。
他盯着梅娘被雾气模糊的脸,声音像淬了冰,"等我抓到那小崽子,你再慢慢说。"
前厅里的炭盆"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在梅娘月白的棉袍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她望着洞外匆匆跑过的士兵,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股狠劲,像极了当年在大理寺狱里,听着隔壁犯人惨叫声时,藏在袖中的那把淬毒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