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人偶在凝固的死寂海面上无声滑行,每一步落下,脚下的灰白便如瘟疫般向外蔓延一寸。它们没有五官的面孔“注视”着礁岛,熵寂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风,率先吹拂到礁岛边缘,月璃怀中的静澜身体猛地一颤,本就微弱的气息瞬间又弱了三分,眉宇间凝结出细碎的幽蓝冰晶。
“它们…在抽取她的生机!”月璃失声惊呼,抱着静澜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冰冷的侵蚀。霜牙在齐膝深的海水中骤然转身,覆盖灰翳的眼眶死死“盯”向死域方向,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充满威胁的低吼。它口中的软鞭鞭梢,那颗灰白吊坠内的青金光点骤然急促闪烁,散发出强烈的抗拒与警告波动。
邓安民站在律动的海水中,脚下是归墟温柔的潮汐起伏,前方却是步步紧逼的终极死寂。新生的潮汐轮痕在掌心灼热跳动,与这片脉动海域的呼吸紧密相连,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感知”。他能清晰地“听”到那些人偶踏在凝固海面上时,法则层面发出的、如同玻璃碎裂的细微“滋啦”声;能“看”到它们体内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熵寂法则凝聚成的冰冷“核”,每一次移动都在消耗着那片死域的力量,同时也在加速其扩张!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静渊之锚,静澜,以及他掌心中这枚刚刚获得潮汐烙印的轮枢印记!任何可能扰动这终极静寂的存在,都是清理的目标!
“不能退!”邓安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压榨着经脉中最后一丝源自幽蓝轮墟的“动”之轮能,注入掌心的潮汐轮痕。轮痕幽光大盛,他猛地抬起手臂,五指张开,对准那十几个逼近的灰白人偶!
“**潮涌!**”
不再是意念的引导,而是初步掌控后的律动号令!
“哗——!”
他身前十丈范围内的海水骤然失去了平缓的起伏韵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平滑如镜的海面瞬间破碎,化作无数股狂暴旋转的激流!水流不再是温柔的潮汐,而是化作了带着轮轨切割之力的锋利水刃,形成一片混乱而致命的水之旋涡,狠狠地卷向那些滑行的灰白人偶!
嗤嗤嗤——!
水刃旋涡撞上人偶的瞬间,发出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切割声!灰白的人偶被卷入狂暴的水流,光滑的表面被斩出一道道深刻的裂痕!裂痕中并无血肉,只有更加浓郁的灰白熵寂气息喷涌而出,试图冻结、湮灭周围的水流!
然而,邓安民调动的并非普通海水!这是蕴含了潮汐轮律、与整片脉动海域本源相连的海水!水刃被冻结、湮灭的刹那,后方更多的水流便带着归墟的磅礴意志汹涌补充!水与熵寂的法则在礁岛边缘展开了无声而激烈的绞杀!
“有效!”邓安民精神一振,他能感觉到那些人偶前行的速度被大大延缓,甚至有两只被水流切割得身形模糊,几乎要溃散!潮汐之力,是动之轮的一种更基础、更宏大的表现形式,它并非首接对抗熵寂,而是以其生生不息的“脉动”本质,干扰、消耗着那追求绝对静止的法则!
但消耗也是巨大的!仅仅维持这十丈方圆的狂暴潮涌,邓安民就感觉体内刚刚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的轮能再次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掌心的潮汐轮痕光芒剧烈波动,变得忽明忽暗!他终究只是初步烙印,而非真正掌控潮汐本源!
“呜!”霜牙发出焦急的警示低吼!它感知到了邓安民力量的急剧消耗,也感知到那些被水流切割的人偶并未被消灭!它们被切割开的裂痕在灰白死域力量的补充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并且,它们似乎适应了水流的冲击,滑行的轨迹变得飘忽不定,如同没有重量的灰白幽灵,竟开始绕过狂暴的潮涌漩涡,从两侧更远的海域,继续向礁岛包抄而来!速度更快!
“该死!”邓安民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海水流下。他试图扩大潮涌范围,但心念刚动,就感觉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掌心的潮汐轮痕骤然黯淡!维持当前的潮涌己是极限!
就在这时!
“呜——嗡——”
一声悠长、空灵、仿佛穿透了无尽时光与空间的奇异螺号声,毫无征兆地自归墟深海的某个方向传来!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众人的灵魂深处、在轮律的层面响起!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海浪的呜咽,压过了熵寂人偶带来的灵魂冻结感,甚至让邓安民那濒临枯竭的轮能都为之一滞!
螺号声起,整个归墟海域的潮汐脉动,骤然改变了节奏!
原本平缓如巨大生物呼吸的起伏,瞬间变得……**激昂**!如同平静的胸腔被注入了滚烫的热血,海水的升降幅度猛地加大,频率陡然加快!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古老海洋意志的磅礴生机,随着这激昂的潮汐律动,席卷了整个海面!
邓安民掌心的潮汐轮痕在这螺号响起的刹那,如同干渴的禾苗遇到了甘霖,猛地亮了起来!一股清凉而浩瀚的潮汐本源之力,竟顺着轮痕与大海的联系,主动灌注而来!虽然不足以瞬间填满他的亏空,却如同强心剂,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轮能输出,甚至让那狂暴的潮涌旋涡威力凭空增强了三成!将几只刚刚绕过边缘的人偶再次狠狠卷回!
更令人震惊的变化发生在那些灰白熵寂人偶身上!
激昂的潮汐律动扫过它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上冰雪!它们光滑的灰白体表,竟瞬间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不再是喷涌熵寂气息,而是……**渗出了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这些人偶的动作猛地僵住,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发出无声的、充满痛苦的扭曲挣扎!它们身上那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激昂潮汐与诡异的螺号声,硬生生地……**压制**了!
“这螺声……”邓安民心中剧震,这声音唤起了他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不是具体的画面,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在绝望深渊中,看到引路星光的悸动!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他猛地想起,在龙渊轮坛最深处,当红袍女(静澜)的转世之身第一次引动冰原玉珏时,在那浩瀚的轮律波动深处,似乎也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此类似的……**引路之音**!只是远不及此刻这般清晰、这般磅礴!
“潮歌……是守潮人的潮歌螺!”月璃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她曾听族中耆老提及过归墟最古老的传说——在轮界初定的蒙昧年代,有一群以潮汐轮律为生命、守护着归墟呼吸节律的神秘存在,他们被称为“守潮人”。他们的号角,能引动归墟本源潮汐,抚平动荡,驱散邪秽。但这只是传说,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螺号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昂。
在血月光芒与星轨轮印交织的天海尽头,一个身影踏着汹涌澎湃的潮头,破浪而来!
那并非乘风破浪的巨舰,而是一艘极其简陋、甚至有些原始的……**骨螺筏**!筏体由数十根巨大、弯曲、带着天然螺旋纹路的苍白海兽肋骨拼接而成,肋骨缝隙间缠绕着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坚韧海草。筏首,一枚足有半人高的、布满沧桑纹路的暗金色海螺,正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举着。螺口对准归墟,那穿透灵魂的激昂潮歌,正是由此发出!
托举巨螺的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仿佛由深海水流织就的幽蓝色斗篷中,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斗篷下摆随着潮汐的律动而翻涌,如同活着的海浪。斗篷人赤着双足,稳稳立在颠簸的骨螺筏上,身形与脚下汹涌的潮汐浑然一体,仿佛他本身就是潮汐的一部分!
“守潮人……”邓安民喃喃道,目光死死锁定那个踏潮而来的身影。掌心的潮汐轮痕传来前所未有的悸动,那是对同源力量本能的亲近与呼唤。
骨螺筏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便己逼近礁岛。激昂的潮歌螺声骤然拔高到一个穿云裂石的强音!
“呜昂——!!!”
强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那些被潮汐律动压制、体表渗血的灰白熵寂人偶身上!
“噗!噗!噗!噗!”
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瓷器,十几个人偶同时爆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只有大片的灰白色粉末混合着粘稠的暗红血污,如同被扬起的骨灰,在激昂的潮汐气流中被瞬间卷散、净化,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片被它们踩踏蔓延的灰白死域边缘,扩张的势头也猛地一滞!
骨螺筏稳稳停在了礁岛边缘汹涌的浪花中。激昂的潮歌螺声缓缓停歇,只剩下归墟海面依旧澎湃的余韵。
斗篷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暗金巨螺。他的目光,穿透低垂的兜帽阴影,如同实质般扫过礁岛上的众人。那目光深邃、苍凉,仿佛承载着归墟亿万年的潮起潮落,最终落在了昏迷的静澜身上,微微一顿。随即,他抬起头,视线投向天穹上那稳固旋转的三轨轮印,尤其是那深邃幽暗的轮轨边缘,那圈细微却刺目的灰白轮痕。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潮汐退去时的余音,从斗篷下逸散出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邓安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掌心那枚依旧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潮汐轮痕上。
“潮汐轮骨……”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礁石摩擦海水的声音响起,带着古老的韵律,“归墟……终于等到了新的……共鸣者。”
他缓缓抬起一只从宽大斗篷袖口中伸出的手。那只手并非血肉,而是由流动的幽蓝水光与细碎的、如同星砂般的洁白骨屑交织构成,散发着浓郁的水之气息与古老的沧桑感。
“吾名……**潮歌**。”他的声音如同深海回响,“守潮人最后的……引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