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倩被带到了一个所谓的“休息室”。
这个房间和“蜂巢”里的其他地方一样，纯白、冰冷、毫无生气。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全都是从墙壁里一体成型地“长”出来的，与其说是家具，不如说是这个巨大牢笼身上长出的、几个无关紧要的骨刺。
没有窗户，没有时钟，只有头顶那块模拟着日夜光线的照明板，在无声地提醒着她，距离黎明，距离那场罪恶的大幕拉开，己经越来越近。
她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的心跳和皮电反应，都可能被呈现在某个监控屏幕上，供陈北河和他的同僚们分析。
所以，她必须像一个真正的“探员”那样行事。
她脱下外套，一丝不苟地叠好，放在床头。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自己的、冷漠而陌生的脸，没有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然后，她回到了桌前，拿起了那台记录着她“背叛”计划的平板电脑，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自己为陆循量身定做的、那份恶毒的“台词”。
她在演戏。演给这个“蜂巢”看，也演给那个高高在上的陈北河看。
但她的意识，却像一个最顶尖的潜水员，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平板电脑那深不见底的数据海洋。
她打开了那个名为【种子】的加密文档。
文档里，是空的。
但文档之外，在那片代表着周明舟灵魂的数据之海里，她能“看”到，她种下的那些故事碎片，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生根、发芽！
最开始，只是几条微不足道的、针对“观湖公寓”、“莉莉”、“锅炉房”这些关键词的内部数据检索。
但很快，检索的范围开始扩大！
【检索指令：‘初始模因样本’历史档案】
【检索指令：‘红衣女人’行为模式演化路径】
【检索指令：‘协议’组织关于‘人形异常核心（HAC）’的所有收容案例】
……一条又一条，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接近核心！
这不是普通的程序检索。这是一种带着强烈目的性、充满了逻辑与智慧的……自主调查！
周明舟！
他醒了！他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这座数据的牢笼里，重新开始他那未竟的、属于调查记者的事业！
苏文倩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迫自己按捺住激动，继续“扮演”着那个正在认真背诵台词的冷漠探员。
突然，她的平板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系统维护通知。
【通知：数据库冗余信息清理己完成，发现一条无法归类的损坏指令，是否删除？】
苏文倩的呼吸，停滞了。
她知道，这不是系统通知！这是周明舟在和她对话！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己经“看”完了她写的故事，并且，他有新的发现！
苏文倩的手指，在“是”与“否”两个选项上，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这是他们以前在传递情报时约定好的暗号，代表“收到，请讲”。
几秒后，那条“损坏指令”，变成了一串全新的、更加复杂的“乱码”。
苏文倩立刻将它复制、编译！
一行前所未有的、完整的句子，出现在了【种子】文档里！
【我看到了他的‘领域’数据模型。陈北河的计划是错的！陆循不是‘容器’，他是一个‘广播塔’！他不是在‘守护’那个领域，他是在用自己的意识，持续不断地向外‘广播’一种名为‘安全’与‘安宁’的全新规则！这种规则，正在缓慢地‘覆盖’并‘修正’我们这个世界里，其他不稳定的模因！】
【他们要用的那个‘现实稳定锚（RSA）’，根本锚定不了他！那东西只会干扰他的‘广播’，造成规则冲突！最终的结果，不是收容，而是‘规则崩塌’！整个领域会像一个被戳破的、装满了高压水银的气球一样，瞬间爆炸！没有人能活下来！】
苏文倩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了！
原来，陈北河的野心和自大，不仅会害死陆循，更会引发一场比观湖公寓本身还要恐怖无数倍的巨大灾难！
而她，苏文倩，就是这场灾难的“扳机”！
她该怎么办？拒绝执行任务？可那样，她会被立刻清除，陈北河会派另一个探员去执行。把真相公之于众？在这个被疯子掌控的巢穴里，谁会相信她？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瞬间，周明舟的第二条信息，接踵而至。
【只有一个办法。必须让他，主动‘收缩’领域。将所有的‘规则’都收回他自己体内，从一个‘广播塔’，暂时变回一个‘种子’。只有那样，才能骗过稳定锚，也只有那样，才能……活下去。】
【告诉他，苏文倩。用你的声音，告诉他。】
【用一个……新的故事。】
苏文倩看着屏幕上的最后一行字，久久没有动弹。
用一个新的故事，去代替那个充满了谎言的旧故事。
可她要如何，在陈北河和整个“蜂巢”的监视下，将这个全新的、包含了真相的故事，准确无误地，传递给陆循？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眼神中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近乎于悲壮的决绝。
她站起身，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能映出她全身的镜子前。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冰冷的自己，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和莉莉记忆里，那个被她窥探到的、在消防栓玻璃门前，一模一样的、神秘而又自信的微笑。
她，己经有了新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