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下河水裹挟着我们向下游冲去。
青鹞的身体在我臂弯里不断下沉,鲜血在墨黑的水流中晕开暗色花。
“撑住!青鹞!”我嘶吼着,口腔灌满腥涩的河水。
前方水道陡然收窄,嶙峋怪石如同巨兽獠牙!
就在撞上礁石的刹那,青鹞沾血的手猛地将我向后一拽——
巨大的惯性让我们狠狠砸进石壁一处凹陷的浅滩。
浑浊的水流拍打着身体,她伏在冰冷的石头上剧烈呛咳,咳出的全是血沫。
黑暗中,她摸索着抓住我的手腕,引向自己腰侧。
湿透的粗布下,一个冰冷的硬物紧贴肌肤。
“刀……拿出来……”她气若游丝。
“帮我……把子弹……挖出来……”
我沾满污泥的手指,触到了那冰冷刀柄的瞬间——
黑暗的水道深处,某种庞大机械运转的隆隆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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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裹挟着淤泥和腐烂气息的地下河水,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瞬间将我们吞噬!巨大的冲击力将我们狠狠抛离那即将被彻底掀开的地狱入口,卷入一片绝对黑暗、令人窒息的死亡洪流之中!
“唔——!”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灌入我的口鼻,呛进气管,带来火辣辣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身体在狂暴的水流中完全失控,像两片被撕碎的落叶,疯狂地翻滚、撞击。坚硬的石壁、水底嶙峋的暗礁,每一次撞击都带来骨头碎裂般的闷痛。
青鹞!青鹞呢?!
巨大的惊恐让我在冰冷的洪流中强行睁开刺痛的眼睛。浑浊的河水里一片墨黑,只有水流冲击耳膜的轰隆巨响。手臂下意识地死死箍紧!万幸!那具冰冷而沉重的身体还在我的臂弯里!但……她正在下沉!像一块失去生命的石头,毫无意识地向下坠落!缠在她胸前的、被水浸透的丝绸布条,在激流的冲刷下迅速散开,暗红色的血丝如同诡谲的水墨,在墨黑的河水中晕染开一片片绝望的暗色花,随即又被汹涌的水流粗暴地撕碎、冲散。
“青鹞!撑住!”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被狂暴的水声瞬间吞没,灌入口腔的只有冰冷腥涩的河水。恐惧像冰锥刺穿心脏!她不能死!她死了,这黑暗的水道就是我的坟墓!这个念头荒谬却无比清晰,带着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我。我用腿拼命蹬水,试图带着她向上浮起,另一只手慌乱地在水中摸索着,死死抓住她腰间的粗布腰带,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拖拽!她的身体在水中异常沉重,每一次拖拽都耗尽我残存的力气。
水流的速度快得惊人!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把钝刀切割着皮肤。前方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水流撞击石壁的轰鸣越来越响,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预兆!
突然!一种强烈的、被吸进去的窒息感传来!水流的速度骤然加剧!前方的黑暗不再是平缓的河道,而是……陡然收窄!如同怪兽的咽喉!
借着不知何处折射来的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反光,我惊恐地看到——前方狭窄的隘口处,无数嶙峋的黑色怪石如同地狱巨错的獠牙,狰狞地突出水面!湍急的水流在那里形成恐怖的漩涡和白色的激浪,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任何撞上去的东西,都会被瞬间撕碎!
完了!避无可避!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头顶。我徒劳地试图划水转向,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攫住,加速冲向那片死亡獠牙!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就要撞得粉身碎骨的刹那——
臂弯里那具冰冷、沉重、仿佛早己失去意识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力量!那只沾满半凝固血污和污泥的手,如同闪电般从水中抬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抓住了我死死箍在她腰间的手臂!
不是推开,而是……猛地向后一拽!力道之大,几乎将我的手臂从肩关节扯脱臼!
巨大的反作用力!我们下冲的势头被这亡命的一拽硬生生改变!身体在水流狂暴的裹挟下,猛地向侧后方甩去!
“砰!哗啦——!”
一声沉闷的巨响和猛烈的水花溅射声同时炸开!后背和肩膀传来一阵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冰冷的河水瞬间倒灌入口鼻!
我们没有撞上那致命的獠牙礁石!
巨大的惯性将我们狠狠砸进了隘口侧面一处被水流冲刷出的、凹陷的石壁浅滩!这里水流相对平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能容身的回水区。我们如同两条被抛上岸的死鱼,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上。
“咳!咳咳咳——!”剧烈的呛咳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我趴在冰冷的石头上,疯狂地呕吐着灌进肺里的腥涩河水,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眼前阵阵发黑。
身边传来更剧烈、更破碎的呛咳声。是青鹞!她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冰冷的石头上,身体痛苦地蜷缩着,肩膀剧烈地抽搐。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伴随着胸腔深处可怕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暗红的、带着泡沫的血沫,大股大股地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身下黑色的岩石上,又迅速被浑浊的浅水冲刷稀释。那景象,触目惊心。
她还没死!但离死……恐怕只差一口气了!
我挣扎着撑起身体,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和剧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浅滩的水冰冷刺骨,只没过脚踝。借着石壁高处不知何处渗漏下来的、极其微弱的、带着湿漉漉绿苔反光的水光,我看到她的脸——比河水还要冰冷灰败,嘴唇被咳出的血沫染得一片暗红,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粘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证明生命还在顽强地挣扎。
“青鹞……”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恐惧。恐惧她的死亡,也恐惧这彻底的绝望。在这黑暗的水道里,她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有温度(尽管冰冷)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伏在石头上的那只手,沾满了污泥和半凝固的血污,极其缓慢地、颤抖地抬了起来。动作虚浮无力,带着濒死的沉重。那只手,如同黑暗中摸索的盲者,在冰冷湿滑的石头上艰难地移动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最终……轻轻地、却异常准确地覆盖在了我撑在岩石上的手腕上。
她的指尖冰冷刺骨,带着粘腻的血污和污泥,微微颤抖着。
我僵住了,不明所以。
那只冰冷的手,覆盖在我的手腕上,极其微弱地施加了一点向下的压力,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牵引着我的手,顺着她湿透的、冰冷僵硬的粗布男装下摆……向下移动。
指尖触碰到她腰侧紧实的线条,隔着湿透的、冰冷僵硬的粗布,一个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物件轮廓,清晰地硌在了我的指腹之下!
是刀!一把贴身隐藏的匕首!
“刀……”她紧闭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吐出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血沫音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肺叶里挤出来,“……拿出来……”
拿出来?要做什么?
巨大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疯狂下坠。
她似乎耗尽力气才凝聚起一丝意识,眼睛依旧紧闭着,但覆盖在我手腕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却固执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牵引着我的手指,向上移动了几寸,最终……死死地按压在她胸前那个被水流冲刷得布条散开、狰狞翻卷的弹孔附近!
冰冷的肌肤,温热的、仍在缓慢渗出的血液,翻卷的皮肉触感……指尖下的这一切,让我的胃部一阵剧烈地痉挛!
“帮……我……”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破釜沉舟的平静,“……把子弹……挖……出来……”
挖出来?!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瞬间将我震得魂飞魄散!冰冷的河水仿佛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在这黑暗阴冷、前路断绝的绝境里,她竟然要我……要我用刀,在她身上,把那颗致命的子弹……生生挖出来?!
这不可能!这太疯狂了!我不是医生!我会杀了她的!
“不!不行!我做不到!”我失声惊叫,声音在狭窄的水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带着浓重的恐惧和抗拒。我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仿佛那按压在她伤口上的指尖己经触碰到了滚烫的烙铁。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覆盖在我手腕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猛地收紧!力道之大,指骨几乎要嵌入我的皮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那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在微弱得可怜的、湿漉漉的绿色反光中,我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布满血丝,瞳孔涣散,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光芒!那光芒里没有哀求,没有软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向死而生的疯狂意志!她死死地盯着我,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我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不挖……咳咳……”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里可怕的杂音和涌出的血沫,“……我……必死……”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你……也……活……不成……”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威胁。
活不成!她不是在说谎!这冰冷的水道,没有食物,没有药物,伤口在肮脏的河水中浸泡必然感染恶化……她撑不了多久!她若死了,我在这黑暗迷宫中,也绝无生路!那塞进我领口的冰冷物件……她若死了,谁还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怎么用?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冰冷的后背,和湿透的旗袍黏在一起,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头顶追兵的撞击和咒骂早己被水声隔绝,但这水道的死寂和绝望,比那更甚百倍!
生,还是死?救她,还是……看着她死,然后一起腐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我,那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瞳孔深处,除了逼迫,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剧痛扭曲的……信任?或者仅仅是对唯一可能性的孤注一掷?
巨大的矛盾如同两只巨手,疯狂撕扯着我的理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再次触碰到她腰侧那冰冷坚硬的刀柄轮廓。那金属的冰冷,透过湿透的粗布,刺入我的指尖。
挖……挖出来……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在耳边疯狂回响。
我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水道里浓重的霉腐和血腥味。目光死死盯着她胸前那个在微弱反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伤口,看着那缓慢涌出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暗红液体。
身体里的某种东西,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绷断了。恐惧、犹豫、属于沈家大小姐的矜持和软弱……所有这一切,在那双濒死却凶狠的眼睛注视下,在那冰冷刀柄的触感下,在那“必死无疑”的宣告下,被一种更加原始的、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
沈清秋!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之气猛地从胸腔里冲了上来!我沾满污泥和半干血痂的手指,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稳定,猛地探向她的腰侧!指尖狠狠抠进湿透的粗布腰带内侧,摸索着,死死抓住了那隐藏在布料之下、冰冷坚硬的刀柄!
入手沉重,带着河水的冰冷和金属特有的腥涩。
就在我用力将刀从刀鞘中抽出的瞬间——
“嗡……”
一种低沉、压抑、却带着恐怖穿透力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黑暗水道更深、更远的下游方向,隐隐传来!
不是水流声!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一种庞大的、非自然的压迫感!仿佛沉睡在地底深处的远古巨兽,被惊扰后发出的第一声不满的闷哼!
紧接着,那嗡鸣声开始变得清晰、稳定,并逐渐加强、放大!
“轰隆……轰隆……轰隆隆隆……”
沉重的、如同闷雷碾过地底岩层的巨大机械运转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冰冷的工业力量感!整个水道似乎都在这沉重的律动中微微震颤起来!脚下的浅滩水面,荡开一圈圈细密的、不安的涟漪!头顶石壁,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那声音……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巨大的、未知的恐怖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追兵更甚!比死亡更甚!那是什么?水电站的轮机?日军秘密基地的巨型泵机?还是……某种吞噬一切的、地狱的造物?
我握着冰冷匕首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目光猛地投向黑暗水道的下游深处——那里只有无边的、令人窒息的墨黑,以及那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如同地狱心跳般的……
**轰隆!轰隆!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