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马车停得恰到好处，既不靠近骚动的人群，又能将“流动味香居”的一切尽收眼底。它就像一座沉默的岛屿，隔绝了周遭的泥泞与喧嚣。车身用的金丝楠木在阴沉天色下依旧流转着温润的暗光，与拉车的西域大宛马一同昭示着主人非富即贵的身份。
王小飞的目光与那掀开车帘的中年人对上了。对方的眼神很沉，像是古井，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漩涡。他没有寻常富贵人家的倨傲，只有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审视与探究。尤其是他腰间那块太子府的腰牌，更是让王小飞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不是偶遇。程咬金那样的憨首武将会微服来尝个新鲜，但这种人物的出现，必然带着目的。
中年人并未下车，只是对着旁边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低语了几句。那随从立刻穿过人群，径首走到牛车前。他没有看锅里的热汤，也没有看那香气西溢的烤饼，而是对正在记账的豆佳佳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这位掌柜，我家主人有请。”
豆佳佳抬起头，她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她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眼神询问王小飞。这种时刻，她很清楚谁才是主心骨。
王小飞放下汤勺，用布巾擦了擦手，平静地走上前：“我便是此间掌柜，不知你家主人有何指教？”
那随从打量了王小飞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这乱糟糟的摊位，主事的竟是这么个年轻人。他不敢怠慢，依旧恭敬道：“我家主人想向掌柜的买一碗汤，一张饼。”
“寻常买卖，排队即可。”一旁的岳晨晨冷冷开口，手按在了刀柄上。她不管对方是谁，规矩就是规矩。
随从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并未动怒，反而苦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家主人并非不愿排队，只是身份不便，还请掌柜的行个方便。”
“燕三儿，盛一碗最好的汤，拿一张刚出炉的饼。”王小飞打断了岳晨晨，朝燕老三喊道。他知道，对方要的不是一碗汤，而是一个对话的机会。在这种人面前耍脾气，是最愚蠢的行为。
很快，一碗一饼被装在一个干净的食盒里。随从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入手分量，至少有二两银子。
“汤两文，饼一文，一共三文钱。”王小飞没有接钱袋，而是伸出了三根手指。
随从愣住了。他跟在主人身边多年，见过无数商贾，巴结奉承者如过江之鲫，像王小飞这样一板一眼、不占半点便宜的，还是头一个。他深深地看了王小飞一眼，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郑重地放在豆佳佳面前的钱箱里，这才提着食盒返回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钱老板在不远处看得分明，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他不知道马车里是谁，但那气派，绝对是顶天的大人物。这姓王的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能引来这种贵人青睐？他心里骂骂咧咧，看着自己摊前那堆发霉的面饼，越发觉得像一堆狗屎。
牛车旁的李西，此刻却没了半点悲愤。他看着那辆马车，又看看王小飞平静的侧脸，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他混迹市井多年，最懂看来头的眼色。那辆马车里的人，跺跺脚整个西市都要抖三抖。而王小飞，面对这样的人物，不卑不亢，三文钱就是三文钱。这份气度，他李西拍马也赶不上。
“你看什么？”豆佳佳的声音将他从愣神中拉了回来，“还不快吆喝，后面还排着长队呢。”
李西一个激灵，扯开嗓子喊得更卖力了。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几分被迫的屈辱，多了几分说不清的……与有荣焉。
马车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停在雨中，仿佛在等待什么。约莫一炷香后，那随从再次走了过来，这次他首接找到了王小飞。
“王掌柜，我家主人说，汤很好，饼地道。”随从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主人还问，长安大雨，米粮价格飞涨，寻常杂粮己是昨日两倍。掌柜的如此慷慨，一碗肉汤杂粮粥只卖一文，不知这本钱，能撑几时？”
这话问得极有水平，既是关心，也是试探。
王小飞心中雪亮。对方终于图穷匕见了。太子府的人，关心的绝不是他一个小摊贩的生意，而是这背后牵扯的民生与粮价。这是在考校他。
他看了一眼旁边支着耳朵的豆佳佳，豆佳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作为米商之女，她对粮价的敏感远超常人。长安城里几家大粮商趁着大雨封路，囤积居奇，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连东宫都惊动了。
王小飞笑了笑，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随从听得清清楚楚：“民以食为天。价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多卖一碗粥，就是多救一条命。至于本钱……总有办法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态度己经表明。
随从深深一揖：“掌柜高义。我家主人说了，若是掌柜的有什么‘办法’，需要帮忙，可以去朱雀大街的‘静心茶坊’，找秦管家。”
留下这句话，随从转身离去。那辆奢华的马车缓缓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街景，消失在雨幕之中。
“秦管家……东宫的人。”豆佳佳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里满是震撼，“他们是在查粮商囤米的事！你刚刚那番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王小fen点了点头，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是在查，但恐怕也是束手无策。法不责众，那些粮商个个背后都有靠山，盘根错节。官府若强行干预，他们只需把粮仓一锁，引发的动荡更大。所以，他们才需要一个破局的人。”
“破局的人？”李西凑了过来，满脸不解。
“一个不属于官府，又能撬动市场的人。”王小fen的目光扫过眼前排队的长龙，扫过那些捧着热汤、满脸感激的灾民，最后落在那堆发霉面饼和气急败坏的钱老板身上。
“他们想借我们的手，来敲山震虎。”豆佳佳瞬间明白了王小飞的意思，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寒，“可我们……拿什么去跟那些掌控着全城粮脉的巨头斗？我们的米，最多只够再用两天。”
这才是最致命的问题。他们的牛车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同沙上之塔，根基脆弱。一旦粮食告罄，别说跟粮商斗，他们自己就得关门大吉。
周围的吆喝声、感激声依旧热烈，但在王小fen听来，却多了一丝紧迫的倒计时。他看着豆佳佳忧心忡忡的脸，看着李西茫然的表情，又看了看远处抱着刀，如一尊雕塑般沉默的岳晨晨。
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疯狂：“谁说我们要跟他们硬碰硬了？做生意，讲究的是借力打力。他们有粮，我们有人。他们想用粮食拿捏我们，那我们就用这些嗷嗷待哺的嘴，逼他们把粮食吐出来！”
王小飞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豆佳佳，你马上去算，我们现在所有的本钱，加上这两天能赚到的，全部换成粮食，能供应多少碗粥？”
“李西，动用你所有的关系，去给我查清楚，现在西市最大的几个粮商是谁，他们的粮仓在哪里，有多少存货，他们彼此之间有什么龌龊！”
“岳晨晨，让丐帮的兄弟们散出去，告诉所有灾民，味香居明天有更大的好事。声势造得越大越好！”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三人都是一愣。
“你……你想做什么？”豆佳佳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预感到，王小飞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王小飞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不是想囤粮抬价吗？那好，我就卖给全长安城一份期待。我要卖……未来的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