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血糊住口鼻,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掺着玻璃渣的冰碴子。张杰辉瘫在“刀疤”的血泊里,身体彻底散了架,连根小指头都抬不动。可那双埋在污垢下的眼睛,却像烧红的炭,死死焊在几步外那具还在轻微抽搐的尸体上。
成了!第一个!
“刀疤”喉咙里“嗬嗬”的破风声越来越弱,脖子插着那根锈迹斑斑的辐条,像个滑稽的避雷针。暗红的血混着泥污,在他身下汪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沼泽。这浓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钻进张杰辉的肺里,是唯一能让他感觉还活着的味道,也是唯一能压住浑身剧痛的药。
爽!
一股又冷又烫的邪火,猛地窜遍他麻木的身子。他喉咙里咯咯作响,无声地狂笑,眼泪混着脓血,砸进冰冷的泥里。可这痛快劲儿,就跟回光返照似的,眨眼就被更深的累和疼淹没了。骨头缝里都在尖叫,脚腕上那个被“刀疤”反复踩烂的窟窿,没了剧痛刺激,反而被冰凉的泥血泡着,又钝又痒,好像有看不见的蛆虫在里面拱。
刀!他需要那把刀!
眼珠子艰难地挪动,贪婪地钉在“刀疤”腰上。破皮套半掩着,月光吝啬地勾出匕首那粗糙的塑料把儿,还有一截沾着新鲜血的刀身。那点寒光,像钩子一样,把他魂儿都勾走了。
高小雅数钱时眼珠子发亮的画面,唰地跟这刀光叠在一起!
这刀……是钥匙!是獠牙!是捅穿高小雅喉咙的玩意儿!
“下一个…” 这念头像毒蛇吐信,在他快死透的脑子里嘶嘶响。糊满血痂烂泥的脸上,肌肉抽动着,扯出一个又痛又恨又疯的怪笑。
可他连喘气都费劲,更别说爬过去拿刀。他和那匕首之间,就隔着“刀疤”越来越凉的尸首,隔着几步像天堑一样的血泥地。
必须拿到!赶在别的杂碎发现前!
求活的本能和烧穿骨头的恨,像两股快干涸的脏水,在他破败的躯壳里硬是挤出了点力气。硬爬是找死。他唯一还能动点的,是那只残废的右手。就食指和中指,刚割开“刀疤”手腕那两根,现在也跟冻僵的枯枝似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血块和“刀疤”的皮肉渣子。
得靠泥巴打掩护。
张杰辉把脸狠狠按进腥臭冰冷的泥血汤子里,只留一丝气缝。身体彻底放软,装死。然后,他开始折腾那两根残指。
动作小得不能再小,慢得跟蜗牛爬。指头在烂泥浆里一点一点地蜷,再一点一点往前蹭,抠进身下的冻泥里。不是往前挪,是刨!用指头肚和指甲盖,在身前的地上,偷偷摸摸地,抠出个浅浅的小坑。
每动一下,全身的伤就跟通了电似的,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唰地冒出来,混着血泥往下淌。他牙关咬得死紧,喉咙里硬是憋住一声不吭,只有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哆嗦。
时间在疼和冷的折磨里一点点熬。远处看守的鬼叫好像远了点,夜风卷着垃圾堆的恶臭,熏得人脑仁疼。张杰辉觉得自己快要被撕碎了,脑子昏沉沉的。
但他不能停!那两根指头,就是他活命的钻头!
一点,又一点。小坑慢慢变大,变深。他像条在烂泥里挣扎的蚯蚓,榨干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这滩烂肉,极其微弱地、一点点地,往前拱了……顶多一寸,可能还不到。
离“刀疤”的尸首,好像近了那么一丝丝。
就在他快彻底脱力,准备再抠一把的时候——
咚!咚!咚!
沉重的、乱糟糟的脚步声,混着粗野的吆喝和下流的哄笑,由远及近,首冲这边来了!
“操他妈的,‘刀疤’那孙子呢?尿个尿掉茅坑淹死了?”
“哈哈,保不齐又找哪个半死的‘猪仔’找乐子去了!那狗日的就好这口!”
“妈的臭死了!赶紧晃一圈回去接着喝!老子酒还没下肚呢!”
是看守!还不止一个!听动静,就是冲这边来的!
张杰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猛地攥紧!全身的血“唰”地一下凉透了!恐惧像条毒蛇,瞬间缠上脖子!
被发现,就是个死!而且会比“刀疤”死得惨一百倍!
他立刻僵住,连呼吸都停了。身体硬得像块石头,连刚才忍不住的哆嗦都强行压下去。眼睛死死闭上,就留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脚步声越来越响,劣质烟味、酒臭,还有看守身上那股馊汗味,一股脑儿涌过来。
“咦?前头那黑乎乎一滩啥玩意儿?”
“操!像是个人?躺那儿挺尸了?”
“妈的,又是哪个‘猪仔’蹬腿了?真他妈晦气!”
脚步声在离“刀疤”尸体很近的地方停下了!刺眼的手电光柱胡乱扫射过来!
白光像刀子,刮过张杰辉埋着头的烂泥地,扫过他纹丝不动的“尸体”,最后,猛地定住——
定在了几步开外,“刀疤”那具仰面朝天、脖子插着辐条、手腕豁开大口子、身下汪着一大滩暗红血浆的尸首上!
时间好像卡住了。
一秒,两秒……
“我——操——你——妈——啊——!!!” 一声扭曲变形、充满惊骇的嚎叫,猛地撕破了黑夜的死寂!
“是…是‘刀疤’!!”
“‘刀疤’死了!!!”
“谁他妈干的?!!”
“来人!快来人啊!!!!”
惊恐的鬼叫像炸雷,瞬间把整个园区都掀翻了!刺耳的哨子声凄厉地响起!远处立刻传来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枪栓拉动的咔哒声、惊慌失措的喊叫!
“锁门!把大门给老子锁死!!”
“操他姥姥!有‘猪仔’造反了!!”
“搜!给老子一寸一寸地刮地皮!把那杂种揪出来!活剥了他!!”
杂乱的脚步、粗暴的嘶吼、手电光柱疯了一样乱扫的破空声,像死神的催命符,在张杰辉头顶轰然炸开!烂泥被沉重的皮靴踩得飞溅,刺眼的光好几次差点就扫到他身上!
完了!
张杰辉的心沉到了冰窟窿底!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浇灭了他那点刚燃起来的复仇火苗和可怜的希望。被发现了!或者说,“刀疤”这死样被看见了!
绝望像冰冷的黑水,瞬间把他淹没。那把近在眼前的刀,此刻远得像是隔着十八层地狱!他甚至能闻到看守嘴里喷出的酒臭和汗酸!
“这边!这边有血脚印!!”
“妈的!往那边跑了!追!!”
“别让他溜了!!开枪!给老子打死他!!”
混乱中,不知道哪个眼瞎的看守,指着跟张杰辉藏身地方完全相反的方向,扯着嗓子狂嚎!紧接着,“砰!砰!砰!”几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的枪响撕裂了夜空!
子弹嗖嗖地射向远处的黑暗,看守们骂骂咧咧,追打着,脚步声呼啦啦地朝着那个错误的方向涌去。
刺眼的灯光和嘈杂的鬼叫,像退潮一样,飞快地远离了张杰辉趴着的这片烂泥坑。
西周,一下子陷入了一种死寂。只有远处隐隐约约的叫骂,和更远处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吓尿了的呜咽。
张杰辉僵硬的尸体,过了好几秒,才敢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捡回一条命!
冷汗早就把他那身烂布条子浸透了,冰凉黏腻地贴在皮肉上。刚才那几下,真他妈是在鬼门关蹦了个迪!那群蠢货竟然被带沟里去了!
是踩乱了脚印?还是他们自己吓懵了看花了眼?
张杰辉没工夫想,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是阎王爷开恩,给他留的最后一条缝!也是唯一能摸到那把刀的路!
想活的念头和对高小雅那烧穿骨头的恨,像两针强心剂,狠狠扎进他快散架的身体里!
机会就这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顾不上糊了一脸的血泥,那只还能睁开的眼睛爆出骇人的凶光,死死咬住“刀疤”腰上那把匕首!
这次,不抠坑了!
他榨干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废掉的右手猛地往前一探!不再是两根指头,是整个手掌连着小臂,像根从地狱烂泥里伸出来的白骨爪子,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儿,狠狠抓向那把刀!
距离!身体和意志都绷到了极限!
指尖,终于碰上了那冰冷、坚硬、沾着黏糊糊血块的皮鞘!
“呃——啊!”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嘶吼,混着剧痛和狂喜!五指猛地一收!粗糙的皮革瞬间被攥进掌心!
抓到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顺着冰冷刺骨的刀柄,猛地冲进他几乎冻僵的神经!这他妈不是刀!是他碎成渣的魂儿里重新点着的毒火!是他爬向复仇深渊的第一块垫脚石!
他猛地一拽,把匕首从“刀疤”的皮带上扯了下来!这一下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过去。但他死咬着牙,把那把还带着“刀疤”体温和血的凶器死死攥住,然后飞快地塞进自己身下那团烂麻袋片里,用冰凉的泥血盖严实。
做完这些,他彻底瘫了,像一滩烂泥重新摔回血泊里,胸口像破风箱一样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嗬嗬”的杂音。
但他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沾满“刀疤”和自己污血的匕首。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他大腿的烂肉,那刺痛感,无比清晰地刻进他脑子里:
老子还活着。
刀,到手了。
高小雅……,你等着!
他艰难地扭动脖子,眼珠子转向远处灯火通明、哨塔像鬼影一样戳着的园区核心地带。那里是看守扎堆的窝,也可能……是那个叫龙哥的杂种待的地方。
下一个,就在那片吃人的光里,闪着要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