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姜璃正在清点今年省下的后宫用度。算珠在她指尖噼啪作响,最后停在"黄金两千西百镒"这个数字上。阿芷端着热腾腾的茶汤进来,看见自家娘娘突然把账本一合,朱砂笔在"宦官岁俸"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把这些钱拿去建学堂。"姜璃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就建在原先的永巷。"
茶盏突然在案几上重重一磕。阿芷慌张跪下:"娘娘恕罪!"她指着窗外压低声音,"那些老内侍又在墙角偷听..."
姜璃眯起眼睛。透过雕花窗棂,果然看见几个没来得及撤离的灰色身影。自从废除宦官制度,这些前朝留下的老太监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总在暗处窸窸窣窣。
"让他们听。"她故意提高声调,"正好告诉旧主子,明日我要拆了净身房改建澡堂。"
窗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姜璃嘴角刚扬起,却见张良匆匆进来,雪粒在他肩头融成深色痕迹。
"娘娘,吕梁在兰台集会。"他递过染血的绢帕,"这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帕角绣着精致的吕氏家徽,上面血书"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姜璃刚要冷笑,忽然瞥见帕子边缘熟悉的针脚——这分明是宫里流出去的贡绢。
"查查尚服局。"她指尖发凉,"尤其是...上个月被遣散的那些绣娘。"
此刻的麒麟殿内,扶苏正在看一份截然不同的奏章。老丞相冯去疾颤巍巍捧着竹简:"陛下明鉴,宦官制度乃祖..."
"爱卿可知净身要死多少人?"扶苏突然打断。他展开一幅姜璃绘制的图表,朱砂曲线触目惊心:"十人净身,三人立毙,五人终生溃脓。"
殿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黄石老人不知何时出现,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图表:"有意思。这丫头连《黄帝内经》都研究过?"
风雪渐急时,姜璃在椒房殿发现了个秘密。她本想找些丝线打络子,却在赵姬旧物箱底摸到块硬物——半枚残缺的玉璜,断面刻着"文信"二字。
"文信侯..."她心头一跳。这不正是吕不韦的封号?当年赵姬与嫪毐的丑闻背后,莫非...
"娘娘!"阿芷惊慌跑来,"吕老夫人带着命妇们闯宫,说要讨个公道!"
姜璃攥紧玉璜。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妖后祸国",其间夹杂着老妇人凄厉的哭嚎:"老身要见陛下!我吕家世代忠良..."
"准备步辇。"姜璃突然笑了,"本宫亲自去会会这位'忠良'。"
雪地里跪着乌压压一片命妇。为首的吕老夫人看见姜璃的步辇,突然挣脱侍女冲过来:"贱人!你遣散我孙女..."
"老夫人慎言。"姜璃亮出半块玉璜,"您先解释解释,吕氏家传的玉器怎么会在赵姬妆奁里?"
老妇人脸色瞬间灰败。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姜璃想通了一切——当年正是吕不韦将嫪毐献给赵姬,又暗中促成那段孽缘!
"明日冬至祭典。"她俯身在老妇人耳边低语,"您若想保全吕氏九族..."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山呼万岁的声浪。扶苏的仪仗转过宫墙,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这场对峙最终不了了之。但姜璃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明日。
冬至祭坛设在骊山脚下。姜璃按礼制穿着十二章纹祭服,却故意在腰间系了条现代风格的皮带。扶苏看见时挑了挑眉,趁搀她上辇时低语:"爱妃今日格外..."
"陛下等着看好戏。"她反手扣住他手腕,将玉璜塞进他袖中。
祭典进行到半途,变故果然发生。当太祝高唱"皇后献醴"时,吕梁突然率众冲出:"臣请废后!"他展开血书,"姜氏紊乱祖制,更私藏赵姬证物!"
人群哗然。姜璃不慌不忙走到祭坛中央,从怀中取出完整的玉璜——昨夜她让张良连夜去吕府"取"来了另半块。
"诸君请看。"她将玉璜高高举起,"当年正是吕不韦用这信物引嫪毐入宫!"阳光下,拼合处的"文信"二字清晰可见。
吕梁面如死灰。姜璃乘胜追击:"吕公今日口口声声祖制,可这净身酷刑,不正是吕不韦为掩人耳目所创?"她突然指向观礼台,"诸位被遣散的姐妹,你们可知当年多少良家子被强征入宫?"
人群中开始骚动。不知谁喊了句"吕氏误国",局势瞬间逆转。姜璃瞥见扶苏唇角微扬,就知道他早安排好了托儿。
回銮时,姜璃的步辇与扶苏的銮驾并排而行。她正得意地哼着小曲,忽觉辇帘微动,一碟还冒着热气的黍糕滑进来。附着的绢条上写着:"爱妃今日舌战群儒,甚饿。"
车驾经过正在改建的永巷时,姜璃看见第一批入学的女孩子在雪地里玩耍。她们穿着便于活动的短打,头发像男子般束起,有个胆大的甚至朝銮驾挥了挥手。
"那是陈郡守的孙女。"扶苏不知何时策马靠近,"她祖父今早上书,请求推广女子学堂。"
姜璃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现代时看过的那句"教育一个女孩,就是教育一个民族",此刻竟在两千年前的大秦初见端倪。
夜深人静时,姜璃伏案绘制新的校舍图纸。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际:"朕今日很高兴。"
"因为扳倒吕氏?"
"因为看见你站在祭坛上的样子。"扶苏转过她的脸,"像只浴火的凤凰。"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姜璃望着他映满火光的眼眸,忽然想起那个飘雪的元宵夜。当时她对着天灯许的愿是——愿以现代星火,点燃这古老长夜。
窗外,今年的第一枝腊梅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