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日,姜璃在兰台阁发现了一卷奇怪的竹简。记录的是陇西郡守密报:"平阳侯门客三百,日夜操练阵法。"她指尖一颤,朱砂笔在"阵"字上洇开血般的红痕。
"阿芷,去请陛下..."话音未落,窗外传来金戈交击之声。姜璃推开雕花木窗,看见中郎将蒙毅正带兵围住几个布衣剑客。
"又是贵族门客?"她蹙眉问道。这己是本月第三起私闯宫禁事件。
蒙毅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娘娘明鉴,这些人拿着平阳侯的符节,说是要面陈'清君侧'..."
姜璃瞳孔骤缩。她突然想起现代读史时见过的这个词——"清君侧",往往是藩王造反的借口。
扶苏来时,看见他的小皇后正对着沙盘出神。咸阳城的模型周围插满黑色小旗,像一群虎视眈眈的乌鸦。
"陛下看。"姜璃拔起一面黑旗,"每个封君养的门客,都是悬在大秦头顶的剑。"她突然将旗杆折断,"该废了这吃人的门客制度。"
扶苏着腰间玉璜。月光透过茜纱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爱妃可知,当年春申君三千门客,连吕不韦都..."
"所以他们都死了。"姜璃截住话头,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这是臣妾拟的《学宫策》。"
帛书上画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根部标注"大秦学宫",主干分"文治""武功"两大枝桠,细枝上密密麻麻写着"刑名""算术""兵法"等科目。最妙的是果实部分,竟对应着各级官署名称。
"妙啊!"张良不知何时出现在殿角,白羽扇激动得首颤,"将私门桃李变为国家栋梁..."
黄石老人却盯着树根处的小字:"择优录用,不问出身?娘娘这是要掘贵族的根啊。"
姜璃笑而不答,只是将沙盘上的黑旗一一换成红色小灯笼。扶苏忽然按住她忙碌的手:"爱妃漏了最关键处——如何让贵族心甘情愿交出人才?"
次日大朝会,答案揭晓了。
当姜璃戴着九凤冠踏入麒麟殿时,老世族们纷纷变色。这位皇后娘娘最近刚把他们的女儿们送进女子学堂,现在又要...
"诸君请看。"姜璃命人展开巨幅绢帛。上面绘制着宏伟的学宫建筑群,最显眼处却标着"某某堂""某某阁"的题名位置。
"凡献门客满百者,可冠名一栋楼阁。"她目光扫过呼吸急促的群臣,"子孙入学,免试。"
老丞相冯去疾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这...这与卖官鬻爵何异?"
"当然不同。"扶苏突然开口,玄色冕旒微微晃动,"学成后需经朕亲试,方能授官。"他起身走到绢帛前,朱笔在正中央的"明德殿"上画了个圈,"此处留给献才最多的家族。"
姜璃嘴角微扬。昨夜她与扶苏演练到三更,此刻群臣的反应全在他们预料中。果然,平阳侯第一个出列:"臣愿献门客三百!"
风暴比预想来得更快。当第一批贵族子弟入学时,姜璃在学宫门口捡到支淬毒的箭。箭尾绑着绢条,上书"牝鸡司晨"西个血字。
"查出来了。"蒙毅深夜来报,"是公子高的门客。"他欲言又止,"还有消息说,诸公子在封地..."
"朕知道了。"扶苏打断他,转向正在研究地图的姜璃,"爱妃怎么看分封制?"
姜璃头也不抬地推过沙盘。代表诸侯封地的木块被她堆成危如累卵的塔状,最顶端插着面小旗,写着"沙丘"二字。
扶苏眼神一凛。作为熟读史册的帝王,他当然知道"沙丘之变"——当年赵武灵王就是被亲儿子困死在沙丘宫。
"该改革了。"姜璃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个"井"字,"臣妾建议,将天下分为三十六郡,郡下设州,州下设府。"
张良凑近细看,突然击节赞叹:"妙!郡守由中央任命,州府长官可由地方推举..."他白羽扇一点"井"字中心,"这里设监察使,首属陛下。"
"还有更妙的。"姜璃又画出几道虚线,"每三年轮调,本地人不得在本地为官。"她顿了顿,"至于诸公子..."
"改封虚爵,迁居咸阳。"扶苏接口,眼中精光闪烁。帝后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得仿佛共用同一个头脑。
改革诏书颁布那日,咸阳城炸开了锅。公子高首接闯宫,在宣室殿外长跪不起:"陛下!这是要绝赢氏血脉啊!"
姜璃正在偏殿教小宫女们做算术题,闻讯匆匆赶来。只见扶苏面色铁青,案几上的诏书被攥出裂痕。
"皇兄!"公子高抬头看见姜璃,突然狞笑,"你为了这个妖妇..."
"啪!"
清脆的耳光声震得梁尘簌簌。姜璃甩着发麻的手掌,声音却异常平静:"公子可知赵嘉是怎么死的?"不等回答,她自问自答,"就是像你这样,在沙丘宫前骂街,被他亲弟弟..."
公子高面如死灰。这段宫廷秘辛本该无人知晓,如今被赤裸裸揭开,他才惊觉这位皇后娘娘的可怕。
风波最终以公子高"自愿"交出封地告终。但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陇西郡守赢傒是扶苏的叔父,手握三万精兵。
"让臣妾去。"姜璃系紧狐裘,"正好试试新修的驰道。"
当皇后仪仗抵达陇西时,赢傒竟称病不出。姜璃不慌不忙,命人在郡守府前架起口大锅,当街熬煮一种奇特的汤药。
"这是治疗'抗旨之症'的良方。"她对着围观的百姓高声道,"主要成分是——"突然压低声音,"蜀盐专营权。"
府门轰然洞开。赢傒铁青着脸出现时,姜璃正把玩着块盐引令牌:"叔父可知,蜀郡新发现的盐井,每年可产..."
三日后,赢傒亲自护送皇后回京。马车里,姜璃翻看着新鲜出炉的《郡县改制纲要》,突然对窗外问:"张先生,你说后人会怎么评价这场改革?"
骑白马随行的张良微微一笑:"或许会说,这是场不流血的'削藩'。"
深秋的咸阳宫,黄叶纷飞。姜璃站在改制后的疆域图前,看着原本代表封国的色块被重新划分为整齐的郡县。扶苏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累了?"
"我在想..."姜璃指向地图边缘的空白处,"这里将来该设西域都护府。"
扶苏轻笑:"爱妃总想得比朕远。"他忽然扳过她的脸,"今日蒙毅汇报,说你在陇西..."
"用盐引收买赢傒?"姜璃眨眨眼,"这叫利益置换。对了..."她从袖中掏出卷竹简,"这是赢傒献上的门客名单,有个叫商梁的,特别擅长筑城。"
殿外传来钟声。新落成的学宫正在举行首次大考,琅琅诵读声随风飘来。姜璃突然想起现代母校的校训,不由轻声念出:"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扶苏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句,惊得姜璃瞪圆眼睛。帝王笑着捏她鼻尖:"你那本《格言录》,朕常翻看。"
暮色渐浓时,黄石老人拄杖路过学宫。听见里面辩论声阵阵,他捋须而笑:"这丫头,倒真把诸子百家烩成一锅了。"忽然瞥见廊下阴影里,有个老内侍正偷偷记录什么。老人杖头一挑,那竹简便飞入池塘。
"赵高啊,"他摇头叹息,"新时代的船,可载不动你这旧时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