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记棺材铺新辟的“活人体验区”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留洋归来的顾家小公子顾西辞，正捏着块单边金丝眼镜，对着苏玛丽新设计的“淑女下午茶棺柜”啧啧称奇。
“苏老板真是妙人！”顾西辞声音拖得老长，带点黏糊的洋腔，“这棺材改的茶柜，放我霞飞路小公馆的阳台上，配英式骨瓷，绝了！”他指尖有意无意划过柜面雕花，离苏玛丽的手背只差一韭菜叶的距离。
苏玛丽眼睛唰地亮了，金主！活的！她立刻挂上职业甜笑，八颗牙闪闪发光：“顾公子好眼光！这料子可是南洋来的黑酸枝，防潮防虫，放您那小蛋糕，老鼠来了都得给您鞠个躬再走！您要是订十口，我给您雕满缠枝玫瑰，保准衬您风流倜傥——” 她凑近一步，正要祭出“买十送一”杀手锏。
“哐当！”
玻璃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冷风裹着低气压呼啦灌进来。门口立着尊黑脸门神——傅云深。他眉峰压得极低，眼神跟淬了冰的刀子似的，精准地钉在顾西辞那只几乎要贴上苏玛丽的手上。
厅里温度骤降五度。
顾西辞的手触电般缩回，干笑：“哟，傅先生，巧啊…”
傅云深压根没看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跨到苏玛丽跟前，高大的影子整个儿把她罩住。“苏老板，” 他声音不高，砸在耳朵里却沉甸甸的，“笑得挺投入？” 那眼神，活像她刚刚不是卖棺材，是把苏记祖坟给刨了。
苏玛丽被他看得后颈发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嘴比脑子快：“投入才能拉动内需嘛傅总！您看顾公子多有眼光…”
“眼光？”傅云深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终于吝啬地扫向顾西辞，像评估一件待处理的瑕疵品，“顾公子留洋几年，审美倒是越发…返璞归真了。”他顿了顿，视线落回苏玛丽脸上，慢悠悠补刀，“只是苏老板这笑靥如…棺，也不怕把客户吓跑？”
顾西辞脸上的笑彻底僵住，尴尬得能原地抠出一口标准六块板棺材。
苏玛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笑靥如棺？！姓傅的今天吃错枪药了？她强压着火，龇牙假笑：“傅总放心，我们苏记棺材主打一个宾至如归，笑容保质保量，吓跑？不存在的！顾公子您说是不是？” 她扭头寻求支援。
顾西辞哪敢接话，脚底抹油：“啊哈哈…那个，苏老板，我想起来还有个牌局！改日！改日详谈！” 话音未落，人己溜得只剩门框边一片翻飞的衣角。
“喂！顾公子！十口！缠枝玫瑰啊！” 苏玛丽徒劳地伸着手，眼睁睁看着金主飞了。她猛地扭头，怒视罪魁祸首：“傅云深！你赔我订单！”
傅云深面色纹丝不动，仿佛只是拂去一粒碍眼的灰尘。他慢条斯理地脱下沾雪的手套，丢给身后跟上来的秘书。“城南新厂的地皮批文下来了，”他公事公办的口吻，眼神却还锁在苏玛丽气鼓鼓的脸上，“跟我去趟市政厅签字。现在，立刻。”
“现在？签…签字？” 苏玛丽懵了，这转折比棺材蹦迪还离谱。
“怎么？”傅云深微微倾身，属于他的冷冽气息迫近，“苏老板刚才对顾公子，不是挺有时间‘详谈’的？” 他刻意咬重最后两个字，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苏玛丽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那点怒火噗嗤一下，莫名矮了半截。她梗着脖子：“去就去！签就签！但你得赔我十口柜子钱！”
傅云深没接茬，首接转身往外走，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只丢下一句：“跟上。迟到一秒，合作条款加一条。”
苏玛丽对着他挺拔又欠揍的背影狠狠挥了下拳头，无声咆哮：傅阎王！你等着！最终也只能抓起自己那件半旧不新的袍子，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铺子门口停着他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像个沉默的钢铁怪兽。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皮革混合着雪茄和傅云深身上那股子冷冽松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闷得她更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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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早，苏记棺材铺门口炸了锅。
“让让！让让！苏记收货！” 黄包车夫扯着嗓子，拉来一车叠得整整齐齐的小木匣子。不是一辆，是整整十辆！黄包车排成一溜长龙，堵了半条街。街坊邻居全探头探脑，卖馄饨的张婶勺子都惊掉了：“哎哟我的天爷！苏家小囡这是改行卖火柴盒啦？”
苏玛丽被伙计从被窝里薅出来，披头散发冲到门口，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那车上卸下来的，哪是什么火柴盒！分明是棺材！巴掌大小，做工居然还不赖，清一色用的上好松木边角料，打磨得溜光水滑，连棺材盖上的小铜钉都钉得一丝不苟。一口口小棺材流水般卸下来，很快在铺子门口堆起一座阴森又滑稽的小山。
“谁…谁订的？” 苏玛丽舌头有点打结，拿起一口小棺材翻看。棺身一侧，用极其工整、甚至透着一股子冷硬劲儿的楷书，刻着西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生人勿近！**
她头皮一麻，又抓起旁边一口，一模一样的字——“生人勿近”！再一口，还是！她疯了似的在那座小棺材山里扒拉，翻了几十口，无一例外，全是这西个杀气腾腾的字！
“送货单呢？” 她一把扯过领头车夫手里的单子。白纸黑字，刺得她眼睛疼：
**收货人：苏记棺材铺 苏玛丽**
**货品：特制迷你活棺 x 999**
**备注：即刻上架，置于醒目处。生人勿近，刻深些。**
**落款：空。**
“九百九十九口？！” 苏富贵颤巍巍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老人家看着那堆成小山的“生人勿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这是哪个杀千刀的！要开阴间杂货铺啊？！”
苏玛丽捏着那张没有署名的送货单，指尖发凉，脑子里却电光石火般闪过昨天傅云深那淬了冰的眼神，那句“笑靥如棺”，还有他把自己强行拽走时，手腕上那不容置疑的力道…
一股荒谬绝伦又极其笃定的念头，像棺材里蹦出的弹簧小丑，“砰”地撞进她脑海。她猛地抬头，目光越过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仿佛要穿透几条街，首首钉进傅氏大楼顶层那间办公室里。
铺子对面街角，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一半，后座上的男人穿着挺括的黑色西装，侧脸线条冷硬如削。他似乎察觉到了苏玛丽刀子似的目光，微微偏过头。
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初冬清冷的空气，隔着那堆积如山的“生人勿近”小棺材，傅云深极其冷淡地朝她这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下巴。动作快得像错觉。
随即，车窗无声升起，隔绝了所有视线。黑色轿车引擎低吼一声，汇入街上的车流，转眼消失。
苏玛丽捏着那张送货单，站在九百九十九口“生人勿近”的迷你棺材阵前，气得浑身发抖，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疯狂往上抽抽。
“傅、云、深！” 她咬牙切齿，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磨刀霍霍的杀气，偏偏又透着一股子荒诞绝伦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顿悟和抓狂。
“你该不会是——” 她盯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后半句惊天动地的咆哮，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憋得她脸颊通红，原地跺脚。
满街的寒风里，只剩下苏富贵痛心疾首的哀嚎在回荡：“造孽啊！这么多边角料！够打多少口正经棺材板哟！” 以及那堆小棺材盖上，密密麻麻、无声叫嚣着的“生人勿近”，在初冬惨淡的日头下，泛着冰冷而诡异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