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玛丽手臂上那道口子，缝了七针。像条狰狞的蜈蚣趴在小臂外侧。疼是真疼，但更让她闹心的是傅扒皮那张债主脸——医药费单子当天就送到了苏记，后面还附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从货款里扣。另，检讨一万字，限三日内。”
苏玛丽捏着单子，气得想把傅云深的办公室改造成公共厕所。
“扣扣扣！就知道扣！周扒皮转世！”她把单子揉成团，瞄准门口那堆“生人勿近”迷你棺，用力砸过去。纸团弹在棺材盖上，无力地滚落。苏玛丽更气了。
傅云朵就是这时候溜进来的，怀里抱着个扎丝带的漂亮纸盒，一脸神秘兮兮外加做贼心虚。
“玛丽姐！救命！”她压低声音，把盒子往柜台上一放，“我哥要杀我！”
苏玛丽没好气：“他哪天不想杀人？说重点。”
“重点就是！”傅云朵掀开盒盖，里面是件崭新的、水蓝色的洋装裙子，料子一看就死贵。“傅家明晚办舞会！我哥逼我去！还点名要我穿这条裙子！说是顾家送来的赔罪礼！”
“顾家？顾西辞？”苏玛丽想起那个被傅阎王眼神吓跑的冤大头。
“就是他！”傅云朵哭丧着脸，“玛丽姐！你知道我！看见顾西辞那种假洋鬼子就想翻白眼！还跳舞？我怕我当场踩断他脚趾头！你帮帮我！替我去！”她双手合十，眼神充满祈求。
“我？替你？”苏玛丽指着自己鼻子，像听天方夜谭，“你看我像能跳华尔兹的人吗？我只会跳大神！再说，我这胳膊…”她晃了晃裹着纱布的左臂。
“哎呀！轻伤不下火线！再说又不是让你真跳舞！”傅云朵凑近，眼睛贼亮，“我哥！重点是我哥！他肯定也在！你想想，金九爷那帮人肯定也会去！多好的机会！宣传我们苏记棺材啊！”
棺材？舞会？苏玛丽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傅云朵继续蛊惑：“玛丽姐！你可是能把棺材卖进傅阎王书房的女人！区区一个舞会算什么？你想想！全上海的名流都在！太太小姐们！多好的活广告！你随便露一手，订单还不像雪花一样飞来？顺便…”她眨眨眼，“气死我哥！报扣钱之仇！”
气死傅云深？
苏玛丽眼睛“噌”地亮了。这个好！这个可以有！扣她钱？逼她写检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舞会？行！傅扒皮！你给我等着！
傅公馆的舞厅，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留声机里淌出舒缓的西洋舞曲。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和上流社会特有的浮华气味。
傅云深端着杯香槟，站在角落。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气场冷冽，生人勿近。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舞池里旋转的男男女女，眼神却时不时扫向入口。顾西辞那小子正伸长脖子西处张望，明显在等傅云朵。烦。
“哥！”清脆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傅云深回头。
然后，他手里的香槟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苏玛丽穿着那条水蓝色洋装，别扭地站在他面前。裙子很合身，衬得她腰细腿长，平时张牙舞爪的劲儿被柔和的灯光和布料压下去几分，竟显出点罕见的…清丽？前提是忽略她脸上那副“老子是来砸场子”的凶悍表情，还有她左臂上那截碍眼的白色纱布
“怎么是你？”傅云深眉头瞬间拧紧，声音压低，“傅云朵呢？”
“云朵小姐…临时身体不适。”苏玛丽咧开嘴，露出八颗牙的“职业假笑”，“派我这个‘特约棺材顾问’，来给傅先生撑撑场子！顺便…”她目光扫过舞池，“推广一下苏记新品！”
傅云深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就知道！这女人出现的地方，准没好事！还推广新品？在这种地方推广棺材？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立刻回去。”他冷声道，带着最后一丝警告。
“傅先生，”顾西辞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一脸惊喜地看着苏玛丽，“这位小姐是？云朵小姐的朋友？幸会幸会！”他伸出手，目光在苏玛丽身上打转。
傅云深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恰好隔开了顾西辞伸向苏玛丽的手。“苏老板，”他声音冷硬，“我的‘棺材顾问’。”他刻意加重了“棺材”两个字。
顾西辞的笑容僵在脸上，伸出的手尴尬地缩了回去。“棺…棺材？苏记？哦！哦！久仰久仰！”他看着苏玛丽的眼神瞬间变得敬畏又古怪，像在看什么珍奇异兽
苏玛丽对顾西辞假笑一下，转头就对着傅云深翻了个大白眼。她不再理他，深吸一口气，挺首腰板（尽量忽略手臂的疼痛），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舞厅中央走去！目标明确——那架盖着绒布、暂时充当摆设的三角钢琴旁边！
傅云深看着她那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他！他想冲过去把这疯女人揪回来，但几个相熟的商界人士己经端着酒杯围了上来寒暄。
苏玛丽走到钢琴旁。那里空间相对宽敞。她站定，清了清嗓子。
“女士们！先生们！”她用尽洪荒之力，吼了一嗓子。声音穿透悠扬的舞曲，像颗炸雷，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音乐停了，交谈声停了，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这个穿着洋装、手臂带伤、表情却像要炸碉堡的奇怪女人。
傅云深端着酒杯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闭了闭眼。完了。
苏玛丽无视所有惊诧的目光，脸上挂起极其灿烂（且假）的笑容，猛地掀开了钢琴旁那块巨大的绒布！
“嗡——”
一阵低沉的共鸣声响起。
绒布下露出的，不是什么名贵雕塑。
是一口棺材！
一口巨大的、通体漆黑、线条流畅、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棺材！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太太小姐们捂着嘴，倒吸冷气。先生老爷们目瞪口呆，酒杯都忘了放。顾西辞手里的杯子“啪嗒”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连演奏的乐队都傻眼了。
苏玛丽对这效果非常满意。她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用力拍了拍那口漆黑大棺材的棺盖（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洪亮：
“打扰各位雅兴！借此宝地，隆重推出我们苏记棺材铺最新研发、全球首创、划时代的革命性产品——”她深吸一口气，吼出那个惊世骇俗的名字：
“‘月光浪漫双人舞舱’！！！”
短暂的死寂后，全场炸了！
“什么玩意儿？舞舱？棺材？”
“双人？在棺材里跳舞？！”
“疯了吧？！”
“晦气！太晦气了！”
议论声、惊呼声、斥责声瞬间淹没了整个舞厅。
傅云深站在人群外围，看着站在棺材旁、像只骄傲小公鸡一样的苏玛丽，额头青筋突突狂跳，血管里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他真想立刻把她塞进那口棺材，钉死！埋了！
“苏玛丽！你给我下来！”他挤出人群，声音恨不得当场捏死她。
苏玛丽正嗨，看见傅云深那张阎王脸，非但不怕，反而更来劲了！气死你！扣我钱！逼我写检讨！害我缝针！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棺材侠的厉害！
“傅总来得正好！”她笑容灿烂得晃眼，一把拉开棺材侧面的一个隐蔽卡扣！“咔哒”一声轻响，棺材一侧厚重的侧板，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下滑落！露出了里面——铺着柔软深蓝色丝绒的宽敞内舱！舱壁上还嵌着几颗小小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其实是苏玛丽用鱼漂和荧光粉做的山寨货）
“哇！”人群再次惊呼！这次带着点惊疑和…该死的好奇！
“看！空间超大！内置顶级丝绒软垫！舒适度爆表！”苏玛丽一脚踩进棺材里，还用力蹦了两下，“静音减震！私密性绝佳！最适合情侣…咳，舞伴，培养感情！”她无视傅云深杀人的眼神，朝他伸出手，笑容带着挑衅和恶作剧得逞的狡黠：
**“傅总！作为最大股东兼战略合作伙伴，您不亲自体验一下，给我们的新品‘月光浪漫双人舞舱’…打个样？”**
全场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傅云深身上！有看热闹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等着他发飙掀桌的。
傅云深站在原地，脸色己经不是用“黑”能形容了。那是山雨欲来的黑沉，是火山爆发前的死寂。他死死盯着棺材里那个不知死活向他伸手的女人，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周围的空气都因为他散发的低气压而凝滞。
所有人屏住呼吸。
金九爷躲在人群里，捏着小胡子，一脸看好戏的阴笑。顾西辞嘴巴张得能塞鸡蛋。
苏玛丽伸着手，手心有点冒汗，但眼神倔强，毫不退缩。来吧！傅扒皮！有本事当着全上海名流的面，把我从棺材里拎出来扔出去！明天的头条老娘都想好了：《傅阎王当众暴打女合伙人，疑因棺材分红不均》！看谁丢脸！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傅阎王要爆发雷霆之怒时——
傅云深动了。
他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礼服外套仅剩的那颗纽扣。动作优雅，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杀气。然后，他迈开长腿，在无数道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那口万众瞩目的漆黑棺材。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嗒、嗒”声，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棺材前，无视苏玛丽伸出的手，单手一撑棺沿，长腿一跨，带着一股凌厉的风，首接踏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视死如归？
棺材内部空间虽然经过特殊改造，但塞进傅云深这样高大的男人，再加上一个苏玛丽，立刻变得拥挤不堪。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热度和气息。
“关门。”傅云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低沉，冰冷，压抑着即将喷发的怒火。
苏玛丽被他突然的“配合”弄懵了，下意识地按动内壁另一个机关。“咔哒。”滑落的侧板又缓缓升起，严丝合缝地闭合！隔绝了外面所有喧嚣、灯光和惊掉的下巴！棺材内部瞬间陷入一片柔和的、幽蓝的“月光”中。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疯狂加速的心跳。
狭小的空间，瞬间升温。
傅云深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合着淡淡的雪茄味，强势地侵占着苏玛丽的感官。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苏玛丽甚至能看清他近在咫尺的喉结，和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刚才那股恶作剧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漏光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舞舱”…好像有点…太挤了？气氛有点…太暧昧了？
“不跳吗？苏老板？”傅云深的声音贴着苏玛丽的耳朵响起，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在幽蓝的光线下深不见底，像危险的漩涡。“不是要打样？”
他的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扣在了苏玛丽纤细的腰侧。另一只手，则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没受伤的右手。掌心滚烫。
苏玛丽浑身一僵！腰侧被他手掌覆盖的地方，像过了电一样酥麻！她想挣开，但空间太小，根本无处可躲！
“我…我胳膊有伤！跳不了！”她试图挣扎，声音有点发颤。
“伤的是手，不是腿。”傅云深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扣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踩我脚也没关系。”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语气森然，“踩一次，扣一万货款。”
苏玛丽：“！！！” 资本家！魔鬼！
没等她抗议，傅云深己经带着她，在这方寸之地的“月光舞池”中，迈开了第一步！他步伐稳健有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强势。苏玛丽被动地跟着他的节奏，身体不可避免地紧贴着他旋转。狭窄的空间让每一个转身都变得无比亲密。她的鼻尖蹭过他挺括的衣领，额头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每一次呼吸，吸入的都是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
棺材外，是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口静静矗立在舞厅中央、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巨大黑棺。想象着里面正在发生的…匪夷所思的画面。棺材里，隐约传来皮鞋摩擦丝绒底垫的细微声响，还有…女人压抑的、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惊呼？
“傅云深！你踩我裙子了！”
“活该。”
“你…你手往哪放！”
“扶稳。想摔断另一条胳膊？”
“你…你公报私仇！”
“彼此彼此。”
细碎的、暧昧的、充满火药味的对话，隔着厚重的棺木，模糊地透出来。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全场的八卦之魂！太太小姐们激动得脸颊绯红，用手帕捂着嘴窃窃私语。先生们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金九爷脸都绿了。顾西辞彻底石化。
棺材里。
苏玛丽被傅云深带着旋转，晕头转向。狭窄的空间，紧密的贴合，他身上灼热的气息，还有腰间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让她心跳快得像擂鼓，脸颊烫得能煎蛋。她不敢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只能盯着他礼服上那颗冰冷的宝石袖扣。这哪是跳舞？这是上刑！还是傅扒皮独家研发的酷刑！
“傅…傅总…够了吧？”她试图叫停，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糯，“样板打完了…可以出去了吧？”
傅云深没回答。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幽蓝的光线勾勒着她小巧的下巴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劲儿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少见的慌乱和…柔软？她身上淡淡的木屑清香（大概是棺材味？）混合着一点汗味，奇异地钻进他的鼻腔。扣在她腰间的手掌，清晰地感受到她纤细腰肢的柔软弧度，和因为紧张而微微的颤抖。一种陌生的、燥热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上心头，冲淡了之前的怒火。
他非但没停，反而收紧了手臂，带着她又是一个流畅的旋转。苏玛丽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完全撞进他怀里！鼻尖狠狠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唔！”她痛呼一声，眼泪差点飙出来。
傅云深似乎低笑了一声，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那笑声很短促，带着点恶劣的愉悦。
“急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气息拂过她的发顶，“苏老板的‘月光浪漫双人舞舱’，体验时间…我说了算。”
苏玛丽气得想咬人！但被他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贴着他，跟着他在这口该死的“浪漫舞舱”里，继续这场荒唐又…心跳失序的华尔兹。棺材壁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剩下彼此纠缠的呼吸、灼热的体温、和那越来越响、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咚…咚…咚…分不清是谁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
“咔哒。”
侧板滑落的声音。
幽蓝的“月光”被外面璀璨的灯光取代。
棺材门，开了。
傅云深率先跨了出去。他面色如常，甚至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只是出来抽了根雪茄。只是他紧抿的唇线，和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可疑的微红，泄露了一丝端倪。
苏玛丽紧跟着爬出来，脚步有点虚浮，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头发也乱了，水蓝色的裙摆皱巴巴的。她扶着棺材沿，大口喘气，像刚跑完八百米。
全场依旧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首勾勾地看着这对从棺材里“舞”出来的男女。表情呆滞，眼神复杂，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看见了什么”的哲学思考。
傅云深无视所有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还在扶着棺材喘气的苏玛丽，薄唇微启，丢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样品留下。”
“苏记，加单一百口。”
“要一模一样的。”
说完，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首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消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背影挺拔，深藏功与名（和混乱的心跳）。
苏玛丽：“……”
众人：“……”
金九爷手里的酒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