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以退为进,心意昭然
养心殿的烛火彻夜未熄,傅恒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脊梁挺得笔首,像株不肯弯折的青松。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乾隆放下朱笔,看着阶下的人,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为了静和的婚事,你要自请去西北打仗?还要朕赐你……‘随心’二字?”
傅恒叩首,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知。臣并非为阻挠公主婚事,只是边关告急,臣身为武将,理当为国效力。至于‘随心’二字,臣只想求个心安,往后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记着本心。”
他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清楚——这是他唯一的办法。他不能明着反对太后的旨意,只能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逼皇上和太后重新考量。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傅恒,绝非对静和的事无动于衷。
乾隆盯着他看了许久,眼底渐渐浮起了然。他何尝看不出傅恒的心思?只是这层窗户纸,谁也不愿捅破。
“西北苦寒,战事凶险,你可想好了?”
“臣想好了。”傅恒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求皇上……允臣。”
乾隆沉默片刻,拿起御笔,在宣纸上写下“随心”二字,笔力遒劲,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他将纸递下去:“这字,朕赐你。但你要记住,你是朝廷命官,是静和的皇叔,有些界限,不能越。”
“臣谢皇上恩典。”傅恒双手接过字幅,指尖触到宣纸的微凉,心里却像被烫了一下。
他知道皇上的意思——这字是允了他的请求,也是在警告他,守住本分。
离开养心殿时,天刚蒙蒙亮。傅恒握着那幅字,站在宫门口,望着碎玉轩的方向,眼神复杂。
他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改变什么,但他必须试试。哪怕代价是远离京城,远离她。
而碎玉轩里,沈明珞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太后拿着赐婚的圣旨,福尔泰站在她面前笑,傅恒却站在远处,眼神冰冷,一句话也没说。
“公主,您醒了?”青禾端着水盆进来,见她脸色苍白,“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明珞摇摇头,心里慌得厉害。她刚想让青禾去打听傅恒的消息,就见太后身边的周嬷嬷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公主,”周嬷嬷福了福身,“刚从养心殿传来的信,傅恒大人自请去西北打仗,皇上……己经准了。”
沈明珞手里的帕子“啪”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傅恒皇叔要去打仗?”
“是,”周嬷嬷叹了口气,“还说……皇上赐了他‘随心’二字。老奴瞧着,傅恒大人像是……像是故意的。”
故意的?沈明珞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太后说的婚事,想起傅恒那日在巷口冰冷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是为了她。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反抗这门婚事。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宁愿他像从前那样板着脸教训她,宁愿他对她冷淡疏离,也不愿他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推向凶险的战场。
“他什么时候走?”沈明珞的声音发颤。
“三日后。”
沈明珞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行,她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她要去见他。
哪怕只有一面,哪怕只能说一句话,她也要去。
三日后的清晨,城门口寒风凛冽。傅恒穿着铠甲,骑在马上,身姿挺拔如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海兰察和一众将士站在一旁,气氛肃穆。
“大人,该启程了。”海兰察低声道。
傅恒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心里像空了一块。他知道,沈明珞不会来的。也好,不见,或许能少些牵挂。
他调转马头,正要下令出发,却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傅恒皇叔!”
傅恒猛地回头,看见沈明珞穿着一身素衣,提着裙摆朝他跑来,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散乱,脸上满是泪水。
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疼得发紧。
“你怎么来了?”他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你为什么要走?”沈明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是不是因为……因为太后说的婚事?”
傅恒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只是抬手,替她拂去脸上的泪珠,声音低沉:“边关告急,本就是臣的职责。”
“我不信!”沈明珞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去,“你告诉我,是不是?”
周围的将士都看了过来,海兰察赶紧挥手,让大家转过身去。
傅恒望着她,眼神里的挣扎和不舍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说“是,我是为了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好待在宫里,听太后的话。”
他掰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翻身上马。
“启程!”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马蹄声响起,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傅恒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沈明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冰冷的石板上。她忽然想起他送她的那块玉兰玉佩,想起他在潭柘寺给她披的外袍,想起他看她时,那藏在冷淡下的温柔。
“傅恒皇叔!”她忽然大声喊,声音在寒风中飘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马上的傅恒身体猛地一僵,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指节泛白。
他会回来的。
为了她,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眼。沈明珞站在城门口,望着那支队伍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他回来。
无论等多久,她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