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雅静的闺房内，熏香袅袅。
何清珩正对镜梳理着一头如瀑青丝，镜中人眼神沉静，再无半分往日的娇憨迷茫。
白鹭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
她凑到何清珩耳边，压低声音，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
“……小姐，您没瞧见那顺儿的狼狈样！那几个‘好汉’手快得很，包袱抢得干干净净，那小子吓得屁滚尿流，脸上还挂了彩！真是解气！”
白鹭说完，忍不住和何清珩对视一眼，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轻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默契的快意。
笑着笑着，白鹭看着自家小姐沉静如水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说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小姐……奴婢……奴婢真替您高兴！”
何清珩挑眉，含笑看她：“哦？高兴什么？”
“高兴您……终于不一样了！”
白鹭鼓起勇气，眼神真挚：“从前您对着江公子，总是……总是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觉得……总觉得您太委屈自己了！您可是大将军府的嫡小姐啊！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何须那般……奴婢看着心疼，也替您不值！”
她一口气说完，脸颊微红，有些忐忑地看着何清珩，怕自己逾矩。
何清珩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更显柔和。
原来旁人都看得出她对江执韫如何，她甚至自轻身价对他掏心掏肺，所有人都知道，唯独那个贱人不知道。
上辈子，她捏着短刀，在他全身上下刺杀了上千刀，却难解心头之恨啊。
她放下梳子，转过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白鹭年轻的脸颊，带着一种亲昵的安抚。
“傻丫头，以前是小姐我呢糊涂，眼盲心瞎，叫你们跟着担心了。”她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抚慰，“放心，那样的何清珩，不会再有了。”
收回手，何清珩的目光投向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秋雪……也该从庄子上回来了吧？”
白鹭眼睛一亮：“是呢小姐！算算日子，就这两天了！秋雪姐姐稳重，办事最是牢靠！这次回来，我肯定要向秋雪姐姐多加学习！”
何清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她起身，走到那顶巨大的黄花梨木衣橱前。
柜门打开，里面挂满了各色精致华美的衣裙，尤以娇嫩的粉色系居多——那是曾经的何清珩，为讨江执韫喜欢，特意置办的，就因为江执韫曾随口赞过一句“粉色娇嫩，最衬少女”。
而她自己最喜欢的，是碧色，青色。
爱一个人，失去了自己，那就不叫爱，叫贱。她明白的太晚了。
何清珩的眼神扫过这些衣裙，如同扫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冰冷而淡漠。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那些柔软昂贵的料子，最终停在了一件件粉霞、樱草、海棠色的衣裙上。
“白鹭。”她淡淡吩咐，声音听不出情绪，“把这些粉色的，都挑出来。”
白鹭一愣：“小姐，您这是……”
何清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十足冷意的弧度：“袁姣姣她不是最爱学我的样子么？想来也喜欢这些颜色。送去给她吧，就说是……我这个做妹妹的，穿不下了，赏她的。”
“赏”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白鹭瞬间明白了小姐的意思，这不是馈赠，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袁姣姣住在何府，拿着何府的月钱，吃的用的都是何府的东西，她何清珩羞辱她一下又如何，何况这些衣裙哪一件不是上好的货。
喜欢江执韫，那就连带那种惨痛的代价一起拿去吧，袁姣姣。
“是！小姐！”白鹭应得响亮，心中只觉无比痛快，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那些价值不菲的粉色衣裙。
另一边，芬娘的小院。
袁姣姣看着堆在桌上、如同小山般一堆崭新的、料子上乘、绣工精美的粉色衣裙，却气得浑身发抖，俏脸通红，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何清珩！她……她欺人太甚！”袁姣姣抓起一件粉霞色的百蝶穿花裙就想往地上摔，“她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叫花子打发吗？穿不下了‘赏’我？她这是在骂我只配捡她不要的破烂！是在嘲笑我！”
“住手！”芬娘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女儿手里的裙子，心疼地抚摸着那光滑的缎面，眼中精光闪烁。
“傻丫头！你气糊涂了？这么好的料子，这么精细的绣工，一件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你看看这苏绣的蝶儿，跟活的一样！还有这蜀锦的料子，多滑溜！”
她一件件翻看着，越看越是喜欢，语气带着市侩的兴奋。
“她何清珩财大气粗，看不上眼了，那是她傻！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你瞧瞧你身上穿的，哪件能跟这些比？拿去改改，或者拆了料子做新样子，都是顶顶好的！”
“娘！”袁姣姣气得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不是东西好坏的问题！这是……这是她在踩我的脸！她是在告诉我，我袁姣姣只配用她何清珩剩下的！连江执韫……在她眼里，是不是也是她‘赏’给我不要的？”
最后这句话，带着少女敏感而尖锐的刺痛，这话说的芬娘心里也不是很舒服。
芬娘放下衣服，叹了口气，拉着女儿坐下，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姣姣，娘知道你委屈。可这世道，脸面值几个钱？真金白银、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最要紧！她何清珩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把这么好的东西‘赏’出来，那是她的愚蠢！我们接着，那是我们的实惠！”
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你想想，你现在能穿得起这样的衣服出门吗？穿着这些，去参加那些贵女们的赏花宴，体面不体面？别人会不会高看你一眼？至于何清珩……”
芬娘冷笑一声，“她爱逞口舌之快就让她逞去！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你忘了娘跟你说的话了？放长线，钓大鱼！你现在受点小气算什么？等江执韫出息了，或者……”
芬娘的声音压得更低：“……等咱们攀上更高的枝儿，到时候，谁‘赏’谁还不一定呢！现在跟这些身外之物置气，犯不上！把这些衣服好好收起来，都是咱们的本钱！”
袁姣姣听着母亲的话，虽然心里那口恶气还是堵着，但看着那些华美的衣裙，想到穿上它们可能带来的机会，再想到江执韫离开时看她的眼神，以及母亲口中那“更高的枝儿”……那股屈辱感似乎被一种更强烈的欲望和算计稍稍压了下去。
她咬着唇，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可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如何？”芬娘拍拍女儿的手，眼神精明，“她越是这样，越说明她心里不痛快！说明她还在意！咱们啊，闷声发财，该干嘛干嘛。过两日，你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心意’，去瞧瞧江执韫才是正经！”
袁姣姣想起江执韫，想起自己计划中的“雪中送炭”，心里的憋闷终于散了些，眼中重新燃起斗志。
她看着那些粉色衣裙，眼神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只是那眼底深处，对何清珩的嫉恨，又深了一层。
为什么，为什么她何清珩，生来就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而她袁姣姣生在街巷，长于青楼，母亲还只是个小妾。
她不甘心啊。
另一处，永定侯府，流水潺潺的乘凉小庭，三个衣着矜贵的男人围坐阴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