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病房里的风暴己经过去了一周。这七天,对我和林峰而言,是行走在刀尖上的炼狱。
我的身体在缓慢恢复,但灵魂被钉死在NICU的玻璃窗外。孩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但脆弱得像清晨的露珠,昂贵而精密的医疗支持维系着他微弱的生命之火。每一次监护仪异常的波动,都让我的心脏骤停。那张500万的支票,像烧红的烙铁,林峰小心翼翼地保管着,支付着天价的医疗账单,每一笔支出都像是在提醒他们与魔鬼的交易。
李明成了笼罩在他们头顶的幽灵。他没有再出现,但那份未知的“一件事”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两人心头,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们的神经。林峰变得异常沉默,眼神时常失焦,带着一种沉沉的死气和恐惧。小雅则像一头受伤的母狮,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对林峰的态度复杂至极——他是弄来救命钱的人,也是带来更大隐患的源头。她紧守着自己的底线,眼神冰冷,只有在看向NICU时,才会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温柔。
孩子的病情复杂,涉及后续可能的重大手术(如心脏移植)以及落户、保险理赔等一系列问题。院方在例行沟通中,谨慎地提出了要求:“为了后续治疗方案的确认和必要的法律程序,需要给孩子做一份正式的、具有法律效力的亲子鉴定报告。” 警方那边也因为之前李明试图摔孩子以及涉及巨额资金的纠纷,需要厘清基本的人物关系,作为备案的一部分。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无法拒绝。
林峰和我都默认了。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个走流程的形式。孩子是林峰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那混乱一夜的唯一“结果”,也是支撑林峰付出巨大代价、我承受一切痛苦的根基。这份鉴定,不过是给冰冷的现实盖一个官方印章。
穿着无菌服的护士在医生和第三方的陪同下,进入NICU,小心翼翼地用无菌棉签在孩子口腔内壁采集了样本。我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那小小的、插着管子的身影,心揪成一团,默默祈祷:“宝贝,忍一忍,很快就好。” 接着是林峰,他木然地配合着采集了自己的口腔拭子。小雅自己也在病房完成了采样。整个过程安静、冰冷,带着程序化的疏离感。李明那边?警方或院方自然会通知他,他也“配合”地提供了样本——他大概是想亲自确认林峰“喜当爹”的“铁证”,作为日后嘲弄和报复的素材。
等待结果的日子,像钝刀子割肉。小雅在身体恢复和NICU探望的间隙,被一种莫名的不安缠绕。她反复回想那混乱的一夜,记忆的碎片因痛苦和后来的变故变得有些模糊,但林峰的脸、他身上的气息、酒店房间里昏暗的光线…这些是清晰的。她强迫自己坚信:不会有意外!林峰就是孩子的父亲!这是她所有痛苦和坚持的唯一支点。林峰则更加沉默,眼神深处除了对“那件事”的恐惧,似乎也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忧虑,但他很快将这归咎于压力太大。
一周后,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负责小雅的主治医生陈医生和一个穿着正式、拿着文件袋的陌生男人(可能是鉴定机构代表或医院法务)走进了小雅的病房。林峰也在,他刚去缴费处划完又一笔巨额费用,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陈医生的表情是职业化的严肃,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困惑?陌生男人则面无表情。
“小雅女士,林峰先生,”陈医生开口,声音平稳但字斟句酌,“关于孩子的亲子鉴定报告,结果己经出来了。根据规定,我们需要正式告知你们结果。”
我的心猛地一跳,看向林峰。林峰也抬起头,眉头微蹙,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陌生男人打开文件袋,抽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报告,目光扫过小雅和林峰,清晰、冰冷地宣读:
“根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累积亲权指数计算显示:被鉴定人(孩子)与李明先生 不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病房里一片寂静。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我和林峰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等着下一句。
陌生男人停顿了一下,目光在报告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在确认,然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狠狠砸下:
“被鉴定人(孩子)与林峰先生 亦不存在生物学亲子关系。”
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比病房的墙壁还要苍白。耳朵里先是死寂一片,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嗡鸣,仿佛有无数架飞机在颅内同时起飞。她瞪大的眼睛里,瞳孔急剧收缩,映着那份薄薄的、却足以摧毁她整个世界的报告。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她像一尊失去支撑的石膏像,首挺挺地僵在病床上,连呼吸都忘记了。
“不…不可能…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林峰…孩子…怎么会不是?那晚…那晚明明只有他…只有林峰闯进来…我昏过去了…醒来…是他…是他啊…不对…难道…难道在我昏过去之后…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林峰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取代,眼睛死死盯着报告,仿佛要把它烧穿。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支撑他这些天,甚至支撑他签下魔鬼契约的信念——“这是我的孩子,我必须救他”——在瞬间崩塌成齑粉。他付出灵魂代价换来的“父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不是我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那晚…我明明…我明明进去了…我确定!我醒来时她还在我身边…那孩子…我为了他…我答应了李明…我把自己卖了…结果…结果他不是我的孩子?!那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我算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感席卷了他,让他的眼神从茫然迅速转向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
陈医生和陌生男人显然预料到了这种反应,沉默着,给予他们消化这惊天消息的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可能——!!!”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死寂!小雅像被这声尖叫唤回了魂,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扑向那份报告,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崩溃和难以置信。
“绝对不可能!那晚…那晚只有…” 她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后面的话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硬生生卡住。她想起了什么?是确切的记忆,还是…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深想下去?她的眼神混乱到了极点,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濒临崩溃的疯狂。“林峰!你说!那晚是不是只有你?!是不是?!”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又像是最后的质问,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峰。
林峰也被她的尖叫和质问拉回了现实,他脸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被愚弄后的愤怒与痛苦。他看着小雅,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被欺骗的愤怒,有同病相怜的荒谬,还有一丝…怀疑?“我…我以为…”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晚…我醒来时…你…” 他也说不下去了,巨大的冲击让他思维混乱。
“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阵歇斯底里、充满无尽恶毒和报复快意的狂笑,如同地狱的丧钟,从病房门口炸响!
李明!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显然有人“及时”地将这个“好消息”通知了他。他坐在轮椅上(上次被打镇定剂后身体可能还未恢复利索?),由一个护士推着,脸上是病态的潮红,眼睛里燃烧着疯狂、扭曲的喜悦,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无比狰狞的笑容。
“报应!哈哈哈哈!天大的报应啊!!”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了出来,指着病房内失魂落魄的两人,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极致的嘲弄和怨毒:
“你们两个贱人!狗男女!一个不知廉耻的!一个自诩深情的蠢货!哈哈哈!连孩子是谁的野种都搞不清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的狂笑在病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小雅和林峰早己鲜血淋漓的心上。
“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让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得了心脏病!这就是你们肮脏苟合的报应!活该!活该他痛苦!活该他生不如死!!” 他恶毒地诅咒着那个无辜的孩子,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出来。
“小雅!你这个贱人!你口口声声说爱,结果连被谁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哈哈哈哈!林峰!你这个蠢货!为了个野种,把自己卖给了我!现在感觉怎么样?!爽不爽?!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明的狂笑和诅咒如同最猛烈的飓风,将病房里仅存的理智和尊严彻底撕碎。
李明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野种”、“不知廉耻”…这些恶毒的词汇将她彻底击垮。她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哀鸣,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极致的羞耻、崩溃和巨大的谜团将她吞噬。孩子不是林峰的?那会是谁的?那晚…在她失去意识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敢深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不敢想,也无法承受!她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无边的恐惧。
李明的狂笑和“野种”、“蠢货”的辱骂,像汽油浇在林峰心头的怒火上。他付出了尊严、背负了魔鬼契约换来的,竟然是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顾一切地就要扑向轮椅上的李明!“李明!我杀了你——!!”
护士吓得尖叫。陈医生和陌生男人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阻拦暴怒的林峰。病房里瞬间乱成一团。拉扯声、怒吼声、李明的狂笑声、小雅崩溃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