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透过没有拉严的旧窗帘缝隙,在狭小的客厅地板上投下几道变幻的光斑。苏暖站在自己这间50平米、勉强算是一室一厅的蜗居门口,看着身后拖着那个破旧帆布包的陆沉,感觉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尴尬。
这是她的家,也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如今却要被迫塞进一个陌生男人,一个……捡垃圾的丈夫。空气里残留着她常用的廉价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此刻却压不住陆沉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废品站的特殊气息——尘土、金属锈蚀和塑料制品混合的、带着点酸腐的味道。
“进来吧。”苏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侧身让开。她指了指客厅里那张勉强能坐两人的旧布艺沙发,上面堆着几个她平时抱着看电视的抱枕。“你睡这里。”她转身走进卧室,片刻后抱出一条洗得发白、甚至边角有些起球的薄毯子,没什么表情地丢在沙发上。“只有这个。”
陆沉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小小的空间。墙面有些地方泛黄剥落,家具都是最简易的款式,有些年头了,但被主人收拾得异常整洁。窗台上养着几盆绿萝,倒是生机勃勃。他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被怠慢的不满,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温顺的“乖巧”,声音低沉:“好,谢谢苏小姐……呃,苏暖。”他似乎想改口,但又有些生涩。
苏暖没应声,只觉得“苏暖”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带着一种奇怪的陌生感。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局面。“卫生间在那边,热水器有点旧,要烧一会儿。我去洗澡。”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唯一的小卧室,反手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门外,是那个她法律上的丈夫,一个捡垃圾的陌生人。
听着门内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确认苏暖己经进了浴室,陆沉脸上那副“温顺乖巧”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挺首的背脊微微放松,随意地将那条旧毯子拨到一边,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他走到狭小的客厅窗前,撩开一点窗帘缝隙,望向外面陈旧街区的夜色,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拿出那部看起来同样旧得掉漆的按键手机——这是他精心准备的“道具”之一。指尖在按键上快速按动,一条信息无声地发送出去:
> 【林风:明天上午十点前,把我名下星河湾A栋顶层复式公寓,过户到苏暖名下。找可靠的人,用‘中奖’或者‘慈善捐赠’的名义把钥匙和产权文件送到她公司,做得自然点。另外,联系‘净家’家政,明天下午三点,趁她不在,把这间屋子的所有家具、电器、卫浴设施,全部换成最新的智能环保款,牌子用低调奢华的,不要Logo外露的,风格……按她喜好来,查一下她的购物车和浏览记录。旧的东西,处理掉。】
> 【陆沉】回复:收到,陆总。家具风格偏向北欧简约,色调米白浅灰,己确认。旧物会妥善捐赠。另外,您今晚的‘晚餐’己按计划送达楼下垃圾箱,是否需要确认?
> 【陆沉】回复:不必。确保她没发现。
发送完毕,陆沉指尖在手机边缘轻轻敲击着,目光再次扫过这间逼仄的小屋。星河湾顶层复式,七百多平米,全景落地窗,恒温泳池,安保级别顶级……那才是人住的地方。他的小妻子,值得最好的。只不过现在,这场戏还得演下去。他需要时间,让她慢慢习惯他的存在,习惯……“陆沉”这个人,而不是“陆总”。
浴室的水声停了。陆沉迅速将手机塞回旧裤子口袋,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局促和诚恳的表情,拿起那条旧毯子,认真地开始铺在沙发上,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仪式。
苏暖穿着保守的棉质睡衣,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看到陆沉正笨拙地试图把毯子铺平整,沙发太小,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委屈巴巴。她心里那点因为被迫同居而产生的烦躁,莫名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些——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毕竟,他看起来,似乎比她还“惨”。
“早点休息吧。”苏暖的声音缓和了一点点,但还是带着疏离。
“好,晚安,苏……暖。”陆沉抬起头,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温顺。
苏暖没再说话,快步回了卧室,反锁了门。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裂纹,外面客厅寂静无声。和一个陌生男人,只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她攥紧了被角,心里乱成一团麻。未来一年,该怎么熬?
这一夜,苏暖睡得极不安稳。客厅里,陆沉躺在对他来说过于短小的沙发上,长腿只能委屈地蜷缩着,身下劣质的海绵垫子硌得他浑身不舒服。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黑暗中,他的感官异常敏锐,能清晰地听到卧室里苏暖翻身的细微声响,甚至她偶尔发出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与他刻意沾染的“废品站”气息格格不入。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感觉,在他沉寂己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第二天清晨,苏暖是被一股极其复杂的气味弄醒的。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焦糊味,混合着一点点鸡蛋的腥气,顽强地穿透了卧室的门缝。
她皱着眉起床,打开卧室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愣住了。
狭小的厨房里,高大的陆沉正背对着她,围着一条她平时用的、印着小黄鸭的围裙——这画面本身就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微微弓着腰,似乎在很认真地对付灶台上的平底锅。锅里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伴随着一股股可疑的黑烟袅袅升起。
“你在……干什么?”苏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疑惑。
陆沉闻声转过身,脸上沾了点可疑的黑色痕迹,额角还有细微的汗珠。他手里拿着锅铲,表情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无辜和窘迫。他指了指锅里那一团难以辨认的、边缘焦黑如炭、中间还粘稠未凝固的物体,语气带着点挫败:“我……想煎个蛋。”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声音低了下去:“以前……都是吃泡面,或者啃冷馒头。没……没做过饭。” 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窘迫和对自己“无能”的懊恼。
苏暖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那点黑灰,再看向锅里那团堪称“灾难”的煎蛋,最后落在他那身依旧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那条滑稽的小黄鸭围裙上。一股强烈的酸涩感猛地冲上她的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捡垃圾为生,风里来雨里去,住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只能靠泡面和冷馒头果腹?连煎个鸡蛋这种最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会?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
一种强烈的同情心混杂着同为“底层”的辛酸感,瞬间压倒了昨晚的疏离和嫌弃。她快步走过去,顾不上那刺鼻的焦糊味,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锅铲,关掉了火。
“别弄了!”她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心疼,“你看你,脸都弄脏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想用袖子去擦他脸颊的灰,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意识到这动作过于亲密,尴尬地缩了回来,转而抽了张厨房纸巾递给他。
陆沉顺从地接过纸巾,胡乱擦着脸,眼神却透过镜片,悄然观察着苏暖的反应。看到她泛红的眼眶和眼底那份真切的、不似作伪的心疼,他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异样的、计划之外的柔软情绪悄然滋生。
“对……对不起,”陆沉的声音更低哑了,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浪费了你的鸡蛋和油……我太笨了。”
“说什么傻话!”苏暖吸了吸鼻子,强行压下那股心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一个鸡蛋而己!以后……早饭我来做吧。你……”她看着他高大的个子缩在小小的厨房里,显得空间更加逼仄,叹了口气,“你先去洗把脸,收拾一下。一会儿……一起吃早饭。”
她手脚麻利地开始清理那口惨不忍睹的锅,心里却乱糟糟的。这个“捡垃圾”的老公,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堪,反而……透着一种让人心酸的笨拙和可怜。她之前对他的嫌弃和防备,在此刻显得那么不近人情。他为了父亲那五千万的债,把自己“卖”给了她这个陌生人,住进这破旧的小屋,睡不舒服的沙发,连口像样的饭都吃不上……他图什么呢?
苏暖不知道的是,在她背对着他、奋力刷着锅底焦黑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陆沉,看着她在晨光中略显单薄的背影,看着她笨拙却努力想要“照顾”他的样子,黑框眼镜后的眸光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那里面有计谋得逞的满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但似乎……也掺杂了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心疼和暖意。
他昨晚确实“倒掉”了米其林三星主厨精心烹饪、由特助林风亲自送到楼下垃圾箱(并确保清洁)的奢华早餐。他故意煎糊了那个鸡蛋,弄脏了自己的脸,演足了这场“生活不能自理”的苦情戏。他要的就是苏暖这份“反向心疼”,要的就是她放下戒备,主动靠近。
只是,当这份“心疼”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时,陆沉忽然觉得,这场精心设计的“捡垃圾”剧本,似乎开始朝着他无法完全掌控、却又莫名期待的方向,悄然偏离了轨道。